毛球载着炽辰和颜沫飞到义军大营,颜沫从半空中往下看,却是瞬间被攫取住了心神。
约莫百来个士兵,或穿着陈旧的铠甲,或穿着粗布麻衣,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
檀柳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站在那些人的最前方,孤零零的就像一面军旗。
这些被时代抛弃,又被江洪丢下的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着,仿佛成了草木石块。
直到雕唳声从空中传来,巨大的气流盘旋而过,将他们头顶上方搅出一个小型涡流。
这些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见到了已然变回原貌的炽辰。
炽辰从容站在雕背上,神色睥睨,一如当年辰荣大将军风采。
“将军!”
百余人齐声呐喊,苍茫的声音让炽辰想到了那惨烈的冀州之战,更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炽辰一撩衣袍,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檀柳面前。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平分秋色。
颜沫默默跟在炽辰背后,此刻屏息凝神,却是不敢上去牵檀柳的手。
炽辰朝那些将士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如今,你们不必再跪我。辰荣炽辰,早已死在四百年前。”
亲耳听到炽辰说出这番话,将士们愈发茫然四顾,面上的哀痛之色像是一座座沉重的山压在颜沫心头。
百年来,将死去袍泽一一记挂在心里的檀柳,此刻该是多么难受......
颜沫默默捂住心口。
“檀柳,我在这里。”
檀柳没有回复,但颜沫察觉到胸膛里升起了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温暖,有力。
她的嘴角抿出了一抹浅笑。
檀柳带着炽辰与将士们来到营地不远处的一个墓地,里头是大大小小的坟茔,有些年代久远的早就荒草萋萋。
炽辰朝那些坟茔行了一个拱手礼。
那是他这个曾经的辰荣将军对袍泽最深的敬意。
礼毕,炽辰俯身,一一将那些杂乱的野草亲手拔除,没有动用任何灵力。
颜沫跟在炽辰身后,帮着清理野草,又掏出帕子擦拭一块块木刻的墓碑。
檀柳和将士们看着这一幕,脸上均有些动容。
有几个士兵想上前帮忙,却是被檀柳挥手制止了。
炽辰和颜沫清理完所有的坟茔后,他伸手一挥,被他收起来的大酒坛子出现在空地处。
炽辰拍开酒坛盖子,手指微动。
一条条酒线像是有了生命,稳稳地落于每一座墓碑前,为死去袍泽送上敬意。
而幸存的那些将士们,每人手里也多出了一坛子酒。
炽辰将脚边那个大酒坛子拎起,直接对准嘴倒,剩余的酒就这么倾泻而下。
残酒沾湿了他的衣襟,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将酒坛子砸碎。
“青山是我安魂处,诸位,安息。”
檀柳及那百余名将士,同时拍开手中酒坛,先是在身前洒了一层,复又仰头将残酒一口饮尽,随炽辰一道为死去袍泽安魂。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不知谁起了头,士兵们的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但低沉的歌声却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炽辰掌心下压,双眸扫过众人,从容自若道,“我余生将在白黎度过。若诸位愿意随我回白黎,自当扫榻相迎。”
炽辰这话一出,众人中间起了一些骚动。
炽辰视若罔闻,却是转身拉过颜沫,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正色道,“这是我的女儿,亦是昊凌太女。如若不愿随我回白黎,可向她效忠。”
这下,众将士直接哗然,惊疑不定地看向颜沫。
颜沫头一回被这么多人齐刷刷盯着,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强自压下要往后退的脚步,朝众人行了一个拱手礼,而非女子敛衽礼,实实在在地表明了她的敬重。
“诸位叔伯,妖妖以昊凌太女之名承诺。只要诸位愿得此身长报国,妖妖必回以一片赤诚。战争,从来不是为了一已私欲,是为了让我们所爱之人能够在和平盛世下畅怀大笑。如今海晏河清,何愁没有施展抱负之地?”
颜沫思索片刻,将心中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她的灵魂来自万年以后,所见所知肯定是有超脱这个朝代之处,但她从不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时代。
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一颗火种。
她记得原著中檀柳说过,识字是只有贵族才有的特权。
那么她就以这一点作为切入。
“我临朝后的第一项政令,便是要在昊凌全境设置学堂,我希望所有昊凌子民都能在学文还是学武中有所选择。诸位叔伯,可愿为妖妖做这第一批夫子?”
颜沫说完,其实特别忐忑。
她面上绷着,心里却是已经暗搓搓朝檀柳撒起娇来,“檀柳,我害怕。”
檀柳眸光一动,“为什么会想到建学堂?”
其实檀柳心里已有猜测,可他仍是希望听到颜沫亲口说出来。
果然,颜沫娇俏地绽开一抹笑颜。
“其实我不仅想建学堂,还想建善堂,形成一套完善的国家福利机制。这样,没有父母抚养的孩子可以在正常环境里长大,不会再被送到奴隶场或是其他可怕的地方。”
“我知道,这个想法可能过于天真了些,亦会遇到很多阻碍,牵扯到各大氏族的利益定是难办。但没关系,我们的寿命漫长,有生之年我相信我能做到。”
檀柳眼深如墨,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离他遥远至极却又无比贴近的女子,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那颗心不停坠落,被一张名为颜沫的网牢牢裹住。
他想,他完了,他等不到去白黎了。
他要她。
他要让她的笑容永远为他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