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畅返回刘和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的几份化验材料,斟酌了一下,拿起两份放在钱欢的面前。
这是两份煤块的化验单,其中一份是案发当天宋斌从钱泽水家提取的,另一份是最近从钱泽山的煤场里提取的,化验单详细记录了煤块的各种成分和特性。
钱欢很快便看完了两份化验单,他抬起头来看着罗畅,显然已经做好了应对接下来问题的准备。
“这份化验单。”罗畅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份化验单,目光紧紧地盯着钱欢,问道:“取样的煤块中,助燃的烷烃类残留量远远高于另一份,这种情况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钱欢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增加柴油是为了辅助燃烧,煤粉配黄泥再加上低浓度的柴油,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这是煤场生意好的核心。至于我小叔家的那些,是特供的,热值更高,更耐烧。”
他拿起另外一份化验单扬了扬,“你们抽取的这些,就是寻常贩卖的品质。”
罗畅听到钱欢的解释并不意外,追问道:“那为什么,钱泽水家的这批的湿度也远远地超过普通品质的?这些煤块不应该都是风干或者阴干的吗?”
“湿度?”钱欢嘴里重复了一句,眼神不自觉地下移了几分,他看了看化验单上详细的数据,又有些质疑地看向罗畅。
湿度大的可燃物,在燃烧的初期必然会产生大量的烟尘,主要在燃烧时水附着表面,燃烧接触氧气的面积减少,导致的燃烧不充分。
这是钱欢有意而为之的。
他确实在给钱泽水拉去的煤块中,额外的又单独喷洒过一些柴油,这么做就是为了给自己额外的增加一层保险,没想到现在真的用到了。
但他现在并没有在化验单上看到湿度的数据,他有些挣扎,眼前的这位罗警官,是不是在诈他。
“对,湿度。”罗畅出声了,他谨慎地说道:“这份化验单上没有提及湿度的问题,因为这两份是最近做的比对化验,在案发当天,警方就已经对钱泽水家的煤块做过取样。”
“经过计算,就算是因为清晨空气湿度大的因素导致水汽凝结在煤块表面,使得煤块的湿度变大,那批煤块的相对湿度依然很高。”
罗畅说完后,紧紧地盯着钱欢,观察他的细微的神情变化。
刚刚说完湿度后,他明显的看到钱欢有一瞬的紧张,虽然钱欢很快就通过低头掩饰了过去,但这一幕还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关于湿度的问题,其实是他随口一提,只是根据一般常识做出判断而已。当初在现场掰煤块的时候,他就感觉煤块有些松散,当时还以为是山里湿度大导致的。
可燃物的湿度会随着燃烧的高温逐渐蒸发,后续的烟尘就会减少。
一个醉鬼不会有兴致去专门给自己点起暖炉再睡觉。也就是说,炉子刚刚点燃的时候,钱泽水一定是清醒的。
那清醒的钱泽水,必然不会发现不了燃炉里泄露出的有毒烟雾。
并且根据派出所的记录,警员到达现场的时候,煤炉还在通过缝隙不停地往外渗着烟。烟一定是后半夜才开始冒的,持续到清晨——这都很符合逻辑判断。
但钱欢在迟疑什么?
罗畅想到以前张闯曾经和他讲过:越是经过精心策划、深思熟虑的案件,一旦找到突破口,就会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瞬间土崩瓦解。真正棘手的却是那些因鲁莽冲动而犯下的罪行,那些凶手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仿佛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完全脱节。
现在的钱欢,却是属于前者。
他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从钱泽水的死因到现场的种种痕迹,都经过了周密的安排和设计。仿佛一部精密的机器,每个环节都环环相扣,让人无法轻易察觉其中的破绽。甚至钱欢连口鼻灰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见他的心思之深、之细。
但听到钱欢的辩解,罗畅心底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离胜利不远了。
归根到底,钱欢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有出色的心理素质,但在此刻他自己编织的故事里,他开始逐渐陷入无法自圆其说的困境中。他开始不断地补充细节,试图说服自己、甚至说服警方,一切的发生都是合理的。
“煤块是特供的,我们自家人使用,自然会使用一些高品质的煤块。给小叔的这批刚刚生产完不久,可能还没有完全阴干。”
钱欢似乎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在农村卖煤,价格要低廉,所以最多只会加入一成的无烟煤,使用烟煤的成本会更低。因为烟煤更易燃,所以只需要在成型后稍微喷洒低纯度柴油,就可以保证比其他家更好烧。通过合适的黄泥比例,增大了煤块的耐烧度。而自用的这批,黄泥更多的作用是黏合,占比微乎其微。无烟煤的比例变高后会耐烧并且发热量更大,但不易燃,所以需要喷洒高浓度的柴油。”
钱欢抬起头,眼神里带了些轻蔑的神情,“小叔往年需要燃煤取暖的时候,从来都是直接去煤场里自己拉,所以拉的都是平常的规格。而这次,是我提前就把家里这批好的送过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冷笑一声:“那晚上我走的时候,炉子里的煤应该就剩个底了。我曾经叮嘱过他,不要贸然地把整个炉子都填满。高浓度的柴油首先会经历不充分燃烧,释放出大量的一氧化碳,”他摇了摇头,“但是燃煤此刻还没达到燃点,不会产生烟。”
“小叔应该不屑我说的,才酿成了惨事。”钱欢神情里充满了坚定,言之凿凿地说道:“这可能就是他为什么鼻腔口腔内部,烟尘少的原因。”
听到钱欢把一切解释的合情合理,罗畅心底冷意更浓。
他不着痕迹的与刘和对视了一眼。
从刘和的眼神里,他读到了满满的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