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张心悦收到了罗畅手敲的案情摘要,第二天便搭乘最早的一班动车,赶到省厅和费老的指导组汇合。
老师给了自己很大的支持,总要当面去感谢才显得懂事。
费老专门给她开了一个课题,由她梳理近年来全省各地发生且至今没有完结的失踪案,并整理从接警后的一系列举措。张心悦心里很感激老师的安排,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在河阳做的事收尾。
到省厅报到了半个月,她也只和这个可爱的老头在食堂吃过一顿便饭。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帮助弟子们成长,为他们挡风遮雨。
课题前期整理出了一批失踪案,被发回各地要求重新调查。其中河阳作为全省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也收到了二十多起。
河阳市局抽调各区精锐成立了行动组,罗畅也在名单里,去火车站接张心悦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宋斌的头上。不巧的是线路出现了问题,张心悦搭乘的班次出现了晚点。
宋斌和张心悦发了个短信,就溜到火车站的警务室里扯淡偷闲,聊起了赵莫兰的案子。
参与这种刑事案子是刚出警校的毛头小子最期待的,在一片钦羡的目光里,宋斌不自觉地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这时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一道温柔声音响起:“请问,宋斌警官在吗?”
满面红光的宋斌听到寻人的声音,“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蹿起来,小跑着到门口,一脸讨好地小声:“心悦姐。”
张心悦看着不停朝自己使眼色的宋斌,直到他在目光下悄悄地低下了头,才朝屋内的其他人笑了笑,“打扰各位工作了,市局还有会,我们先走一步。”
在车站这种地方练的就是眼色,众人从宋斌唯唯诺诺的态度,就知道眼前这位指导组的老师不好相与。
纷纷笑着说不打扰,看宋斌的背影却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两人步行到了停车场,宋斌殷勤接过行李箱放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那句温柔的“谢谢”,顿感不妙,上车后迫不及待地问:“心悦姐,不是延误七十多分钟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线路修好了,铁路方面肯定是尽快通车,保证调度。”张心悦平静地回答。
这是罗畅的部下,她才不做越俎代庖的事呢。
“那个...心悦姐喝水。”宋斌又手忙脚乱地从车后座拿出一瓶茶饮。
“不用,我有。”张心悦朝宋斌扬了扬手里同样包装的瓶子,在宋斌有些失望的眼神里,沉声道:“走吧。”
宋斌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发动了警车。
张心悦看着宋斌好几次欲言又止,心里还是不忍,她语气和缓地告诫他:“警队内部有警情简报,该知道的都能知道,根据纪律,你是最不应该把这件事当做谈资的。”
“我知道。”宋斌慢慢吞吞地低声说,“我也没有把案子的细节告诉他们,就是说了说毛言和赵莫兰的关系。”
张心悦抬眸看了宋斌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你最不应该说的。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他们也有人权和尊严,他们的隐私应该得到保护。并不是说,犯过错误的人就应该人人唾弃,而逝去的人可以随意谈论。”
“你又怎么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两人没有甘之如饴?”
张心悦想起赵莫兰备用手机的屏保。那是女孩自己的笑脸,配着一句话:万物皆有裂痕,为了迎接属于自己的光照。
宋斌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试探地问道:“心悦姐,那今天的事?”
张心悦轻笑一声,“我不会告诉你们罗队的,在车站也给你留了面子。但是啊,你的那些同仁们,可都是人精,人家不见得看不出来。”
“那没关系。”宋斌一脸的不在乎。笑话,同窗四年,谁手里还没点丑事了。
“心悦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心里的石头落地,宋斌又开始闲不住了,“虽然案子是破了,但从事实往前倒退,和抄答案一样,我还是云里雾里的。”
“比如说?”
“你是怎么看出那个保洁有问题的?”宋斌提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警队不是只有一个案子,毛言招供之后,收尾的事情交给了其他人,他去跟一桩涉赌的案子,很多因果关系也只是看了,记住了,但是不理解。
现在有机会,肯定是要问个明白。
“嗯...她呀...”张心悦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了那个一脸憨厚的大姐,“她在和你盘点屋里少了什么东西的时候,神态已经不对了,如果你们队长在,靠直觉肯定就发现了。前一天她插嘴刘和,只是看热闹,没想到第二天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生活。”张心悦叹了口气,反问道:“你知道很多小区的保洁,都会捡业主扔掉的废品,再自己出去卖吧?”
“毛言因为要出国,送一批闲置的东西给大姐,也算是人之常情。大姐把东西卖了补贴家用,合情合理。可是清单里出现了价值七百多的宠物用品,却不太合理了。如果你开店,有人来你这里卖东西,你会按照原价回收吗?”
宋斌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会。”
“那为什么价值会这么高呢?我相信在钱这方面,大姐应该不会算错的,那结论很明显,要么东西多,要么东西贵。毛言的家里,并没有猫抓板、猫爬架一类的使用痕迹,而且这些物件也卖不出钱。那就只能猫粮、猫砂这些易耗品,本身价值就很高。”
“吃好的,用好的,我很难想象这只猫咪会突然暴毙。”
宋斌恍然大悟,“毛言是把猫给了大姐,她的不是红包,而是猫咪的生活费。”
张心悦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也许大姐去宠物店的时候,是想连猫一块卖的,但是一只普通的狸花,店家是不可能收的。她可不会有精力,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多照顾一只精力旺盛的猫。”
“那她可以放生啊。”宋斌追问,“为什么要把它给杀了呢?”
“这只狸花在被收养前,就是流浪猫,在小区里流浪,如果被毛言又撞见了呢?”
“说到底,关于这只猫的所有推测,都是我瞎猜的,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张心悦眨了眨眼,云淡风轻地反问道:“美国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美国警方说枪杀毛言导师的那个混混,早就在另一场火并中死了。而联系毛言要给他投资的企业,是一家空壳子,现在已经找不到联系人了。”
“还挺神秘。”张心悦猜到毛言和境外有联系,在省厅的时候发函,请美方帮忙调查。
保洁大姐在赵莫兰失踪的第二天,就去卖宠物用品,说明这天她就去过毛言家。毛言让她打扫卫生,并把猫托付给了大姐。
而大姐在卖猫无果后,就把猫给掐死,埋在了小区的花园里。
罗畅等人在刨出了猫咪的尸体,从它的腹中找到了一根皮筋,而皮筋上缠绕的毛发,经过确实是赵莫兰的。
狸花猫是赵莫兰收养的,毛言掐死赵莫兰后,整理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赵莫兰绑头发的皮筋少了,只是单纯不想面对它,才选择送给看似憨厚的大姐。
“这算是百密一疏吧。”宋斌略带骄傲地侃侃而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有张心悦知道这次有多侥幸。
刨尸表面上看是罗畅靠着直觉率性而为,他那天如天神降临,倒提落地扇,踹开门,把装有皮筋的证物袋拍在毛言面前。
毛言愣了一会儿,在知道证物袋来历后,非常洒脱地承认了一切。
张心悦胸口却像堵了一块石头,闷闷的,很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