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昆仑雪山之巅。
终年温暖如春的清辉大殿上空,下起了一场千年不遇的暴雪。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显得渺小而突兀。
他身上湿漉漉的,随着他脚步往后退去,雪地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脚印,才知那是他淌了满身的鲜血。
“他拿走了崆峒印!不要让他跑了!”
一群修士随后追赶上来,将少年逼至一处绝世而伫的高台。
高台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望神台下是星霜幻境,你无路可走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修士们一人占住一个角,将少年团团围住,准备发动进攻。
天空中忽然响起几声怪异的鸣叫,似婴儿的啼哭,既尖且细,直钻入人的耳膜。
在场的人有许多承受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九婴……是九婴追来了!”人群中一片恐惧的叫声。
那妖兽似乎有形,又似乎无定形。
它从天空中扑下来,一阵风般将围攻的修士刮倒了大半,然后虎视眈眈地朝着少年走去。
少年看了看满地骂骂咧咧的修士,又看了看面前的妖兽,带血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惨笑来。
他将手中的崆峒印高高举起,然后毫不犹豫地从望神台一跃而下——
“君离!”她霍地睁开了眼。
简陋的小木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偏过头看去,博山炉中的一支香刚刚烧完。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满脸的眼泪和汗水抹去,翻身从床上起来,在枕边人的脸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梦中的黑衣少年气色红润地躺着,似乎睡得正香。
她走到木屋的墙边,用匕首在墙上刻下一道印痕。
展目望去,整面墙上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已经爬满了这样的刻痕。
“第六千七百八十一次……”
“……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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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金陵,正是一年中春光最好的时候。
在摩肩擦踵的西市大街上,一间名为小杨品茗的茶馆里,坐满了听评书的人。
只听台上正有声有色地道:
“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虽有人、妖、仙三界之分,但这仙族人是常年不管凡界俗事的。”
“因妖族入侵人界,千百年来灾祸频频。”
“前有妖首白霓裳一夜之间灭十家仙门,后有魔修叶寻雪血洗蜀山。”
“若不是众修仙门派的庇护,你我凡夫恐怕不得一日安生……”
“放屁!”叶亭曈听到这里,忍不住喊了起来。
众人看去,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高昂着头,指着先生道:
“叶寻雪是人族,与妖族入侵有什么关系?别胡乱掰扯!”
“哪儿来的野丫头?”说书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叶寻雪臭名昭著,与那杀人千万的白霓裳有何区别?”
“他……他不是坏人!因为……因为……”叶亭曈支吾半天也没“因为”出个所以然。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人却沸腾了起来。
“胡说八道!那魔头还能是好人不成?”
“把她轰出去!”
一杯滚烫的茶泼到了叶亭曈的身上。
接踵而来的是无数谩骂和拳脚。
叶亭曈一个踉跄,从茶馆里被人推了出来,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了。
她嫌恶地掸了掸身上的茶渍。
举目一望,和小杨品茗打对门的是一家新开的茶馆,叫大郎茶韵。
这名儿是特意取来膈应对家的吧?
哼,大狼吃小羊,气死说书郎。
想到这里,叶亭曈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她嘴角一咧,双手一负,往大郎茶韵走去。
茶馆里不知为何挤满了人,遥看台上剑光飞舞,似乎有人在打架。
叶亭曈从人缝里挤过去,只见一个抱琴的正将一个富公子打得落花流水。
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台上的富公子忽然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扔了过来,将她撞了个头冒金星……
耳边“啪”的一声脆响,叶亭曈从梦里惊醒过来。
说书先生手中的惊堂木落在案上,口中絮叨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她歪在椅子上,用手抹了把脸——
仿佛刚才被撞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上。
环顾四周,她才记起自己是进了一家茶馆,不知怎么竟坐着睡着了。
“因妖族入侵人界,千百年来灾祸频频,前有妖首白霓裳一夜之间灭十家仙门,后有魔修叶寻雪血洗蜀山……”
叶亭曈逐渐听清台上在说些什么。
她眉头一皱,睡意顿时没了,提声喊道:“胡说!叶寻雪不是坏人!”
“哪儿来的野丫头?叶寻雪臭名昭著,难道还是好人不成?把她给我轰出去!”
余光瞥见有只手朝她伸来,似曾相识的情景让叶亭曈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避——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从她身前泼了过去,尽数倒在了正准备推搡她的另一只手上。
“哎哟!”
“你有病吧!”
茶馆里顿时乱了起来。
叶亭曈飘然躲过掐架的两人,一闪身出了大门。
抬头一看,对面的楼馆上方挂着“大郎茶韵”四个字。
刚才她怎么会梦到这间茶馆呢?
大概是先前瞥到过这牌匾上的名字吧。
叶亭曈歪头一想,才发觉刚才在小杨品茗经历的事情好像也在梦里出现过。
不过梦里的画面没有声音,只看见一张张嘴乌七八糟地开阖,所以她不太能确定。
叶亭曈走进大郎茶韵,里面人山人海,却没有梦里的刀光剑影,只有一个琴师在台上演奏。
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叶亭曈一看,那琴师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可谓风流俊俏:
一双桃花眼,一抹朱丹唇,皮肤白得令她一个姑娘家自愧不如。
一身缁衣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沉闷,反倒穿出些精气神来。
他手中是七弦古琴,琴头雕的凤凰身姿扭成一个骚气的弧度,旁边刻有“伏羲”两个篆字。
在台子上方,挂着一个与他气质十分不搭的横幅:
“上古伏羲琴,价高者得。”
仔细看会发现下边还标了几个小字:
“卖琴不卖身。”
一曲弹罢,少年向台下看客道:
“我名君离,是天心宗遗孤之后。”
“这伏羲琴乃我派至宝,如今门派覆灭,我欲重振宗门,免不了一大笔资财,故而才忍痛为伏羲琴寻个新主。”
说到伤心处,少年低头用袖口拭了拭眼角。
叶亭曈听见身边有熟知典故的人卖弄道:
“天心宗喔,就是当年被白霓裳灭掉的几个门派之一,没想到还有后人留存,真是不容易啊……”
听了少年身世的人们都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台下好一阵唏嘘叹惋。
君离见煽情效果不错,立马放下袖子,趁热打铁一溜嘴地道:
“如此至宝,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买!”
“底价二百两白银,每加价不少于五十两,上不封顶!”
“各位看官还等什么呢?有出价的吗?”
台下人你望我,我看你,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脚步。
有人窃窃私语:“真是上古伏羲琴的话,那得值多少钱呀?”
叶亭曈看清了那伏羲琴的模样,有些惊异地“咦”了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伏羲琴”,而是由灵物变幻而成的“假货”。
不过,在叶亭曈眼中,可以变幻万物的“灵物”可比所谓“伏羲琴”有趣得多。
她心里起了痒,可惜……她捏了捏钱袋子,叹了口气。
“啧,反正我等平头百姓也买不起,听说今天金陵第一富商钱家也派人来了,只看他们出到什么价吧!”旁观者道。
正说着,拥挤的人群中忽然被扒出一条道来。
几个虎背熊腰的小厮将围观的众人挤了个怨声连天。
有人正要叫骂,被同伴及时捂住了嘴:
“是钱家二公子钱万两,你不要命了?”
叶亭曈伸长脖子,只见道上走来一人,穿一身满地绣的锦袍,一条明晃晃的金腰带闪得人眼疼,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扳指。
原本也是个翩翩公子哥,这么打扮起来却仿佛满身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字。
等等,弹琴的?富公子?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袭来,叶亭曈挠了挠脑袋,她刚才是不是梦见过这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