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不是坏蛋!我也不是!”叶亭曈争辩道。
她努力攀住池塘边缘想往岸上爬,却再次被蛮横地推落水中。
叶亭曈呛了几口脏水,觉得心里委屈极了,索性泡在池水里大哭起来。
“嘿!你们这群小崽子!”有大人走了过来,小屁孩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来的人是方鸿,后面跟着她爹。
方鸿一挥手,便有一道温暖的法术将她从池塘里捞了起来。
“叶兄,真是对不住,那几个小弟子调皮捣蛋惯了的,回头我一定严惩。”
“知儿,快带曈曈去换身衣服,你可不许学他们一样欺负她!”
方鸿将叶亭曈交给了他身后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女孩。
女孩说自己叫方知许,她见叶亭曈哭得厉害,便拿出了自己最漂亮的一身衣服给她穿。
方知许像小大人一样安慰她:“你不用跟那帮猢狲一般见识,我才不信他们说的话呢!”
“叶叔叔对我可好了,尊祖父肯定也一样好。”
但今天这样的事,叶亭曈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方知许的话劝慰不了她,她不止一次地从心底里生出恨意来——
为什么叶寻雪是她的祖父?
为什么他要变成魔头?
为什么他要连累她们一家子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没有这个祖父就好了。”回到乐游山之后,叶亭曈对她爹叶长盛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叶长盛一愣,随即大怒,从来不曾对女儿说过重话的他破天荒地罚她跪了三个时辰的祠堂。
叶亭曈不服。
叶长盛拿她没办法,只语重心长地问她:“你觉得乐游派与其他门派,孰好孰坏?”
“当然是乐游派好!”叶亭曈脱口而出。
叶长盛又问:“那么妖族和人族,孰好孰坏?”
她想了想,道:“乐游山上的妖都挺好相处的,反倒是许多人族视我们为仇敌。”
“爹爹说过,妖和人都有好有坏,没有优劣之分。”
叶长盛道:“你看,大部分世人都不觉得乐游派和妖族是好的,但他们说的不对。”
“你祖父修习魇术,也不过是走了修行之道的一种,世人容不下他,但未必他就是错的。”
叶亭曈似懂非懂。
叶长盛摘下一片花瓣,翻手化作一只小猴,小猴跳下地面,翻起筋斗来。
她好奇地蹲下身子,看得眼睛发直:“这是什么?”
“这是木傀术,魇术的一种。”
叶长盛将手一招,小猴登时蹿出去,在空中变成一只麻雀,飞出了窗外。
“这也能叫魇术?”
叶长盛摸了摸叶亭曈的头,“你以为什么是魇术?”
他缓缓道:“修行的方法有成千上万种,只不过剑术、拳法一类入门快,研究的人多,以此立派的也多,所以被世人认可。”
“但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为人所用的工具,善恶在人心,而非术法。”
叶亭曈不太认可,“祖父到底入了魔道。蜀山那百多条人命,难道是假的吗?”
“那是你祖父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叶长盛叹了口气。
“往事已去,他终究是你的至亲。以后不许再说没有祖父这样的话。”
叶亭曈觉得奇怪,难道爹不恨吗?
如果不是叶寻雪,他就不用这么忍辱负重,也不用整天为振兴门派呕心沥血。
他们明明生活得这么艰难,为什么不恨?
为什么还要帮一个被冠以“魔头”之名的人说好话?
是她错了吗?
叶长盛似乎看穿了女儿的想法:
“你今日受到的偏见不在于你的祖父,只在于世道人心。”
“你想改变它,就要变得强大。”
“为父希望有一日,乐游派会在你手中重回昔日的荣光,长盛而不衰。”
叶长盛看向女儿的目光满怀憧憬。
“到那个时候,不要让你受过的苦重现在别人身上,那么从你这里开始,总有一天,这个世上所有的偏见和不公,都会消失的。”
叶亭曈心中一震,这句话是从她记忆深处挖出来的,直击到她心窝子里去。
七岁的她或许不懂,也记不太清,但现在星霜幻境将她的记忆重新洗刷清晰,让她得以重新审视自我。
真的不怪祖父么?
叶寻雪,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猛然明白过来——她一直在心里抗拒与叶寻雪的关系,但她不知道,其实在自己更深的潜意识里,是希望了解叶寻雪这个人的。
她希望可以找到不恨他的理由。
叶亭曈感到眼前一片眩晕,叶长盛忽然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记忆的画面被强光侵蚀,又重新归于黑暗。
她的意识像被一只大手从空中拉回来,塞进了躯壳里。
“太好了,叶姑娘醒了!”林燕燕的声音在叶亭曈耳畔响起。
她迷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叶亭曈抬头看去,只见君离双目紧闭,眉毛和发梢上都沾满了白雪,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他的身体保持着雪崩之前最后一刻的姿势,用手臂圈着她的身子,将她的头死死地护在胸口,怎么挣也挣不开。
林燕燕小声啜泣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俩从雪堆里挖出来,还以为不行了呢……”
叶亭曈有些晕乎乎地看向林燕燕,她的身后站着不知何时赶到的雍雅。
她终于记起来,在被狕兽甩出去时,“守心”也跟着脱了手,她陷入了记忆幻境,那么君离也……
“我昏迷了多久?”叶亭曈费力地从君离怀里钻了出来。
她冷得直跺脚,却将阿音变出的狐皮大氅盖在了君离身上。
林燕燕粗略地估算道:“约莫有一刻来钟吧……我们正合计怎么将你们带回门派呢,你就醒了。”
“你醒了,他也该差不多了。”旁边传来鹤归的声音。
叶亭曈侧过头,才看见白得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鹤归。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正仔细地擦拭他那把雪亮的“破晓”。
不远处东倒西歪地躺着五只狕兽的尸体,看样子是他和雍雅及时赶到,将最后那只难缠的狕兽解决了。
叶亭曈隔一会儿就凑到君离耳边叫上几声,但君离一点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