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王大花冲了上来,江心诚挑了挑眉毛,一个箭步麻利出了屋子,顺势关上了门。
“砰。”
“哎吆吆!”
王大花重重撞在门上,捂着额头惨叫连连。
江心诚回身冷冷一笑,转过头时,恰好看到了站在院中树荫下,垂着头,正抠着手指,不知所措的苏妍以及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儿。
苏妍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淡蓝色连衣裙,五官精致的脸庞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色,头发干枯发暗,搭在肩上的麻花辫微微发黄。
露出在外的胳膊又黑又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线条分明的身躯显得非常单薄,虽然站的笔直,却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飞吹走。
江欣和江悦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两人都跟个豆芽菜似的瘦瘦巴巴,头发又干又黄,脸瘦的都有些脱相了,衬托着下巴愈发显得尖。
她俩一人穿着一身肥大,带补丁的连衣裙,松松垮垮,看上去有些滑稽。
江心诚心中一痛,他工作后,工资月月上交王大花。
结婚后,苏妍每月的工资,也被他邀功似的交给了王大花。
他小两口,平时手里没有一分钱。
结婚这么多年,他没为老婆和孩子买过一件新衣服,两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捡别人的旧衣服。
作为一名丈夫,一位父亲,他简直失败透顶。
再次见到妻女,他真想跪在她们面前痛哭忏悔。
然而,他并没有,忏悔只会让他自己的心灵得到解脱,对妻女毫无用处。
他要用实际行动去弥补对妻女的亏欠,得到她们的原谅。
“钱,钱不够,也借不到钱了。”
看到丈夫出来,苏妍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垂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慌张的解释道。
忽然躲到苏妍身后的两个小家伙,小手死死拽着妈妈的裤边,胆怯的望着江心诚,颤声的辩解道:“爸爸,你不要打妈妈,她真没借到钱,真的不骗你,我们都被小飞妈妈给赶出来了。”
“对哦,小飞妈妈很凶,她不但骂妈妈是狐狸精,还推了妈妈,妈妈胳膊都流血了。”
老大江欣手指戳着嘴角,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江心诚双眼一红,他当然知道,掌管经济大权的王大花,经常不给苏妍钱,却吩咐其去买这买那。
若买不回来,轻则破口大骂,重则棍棒伺候。
尤其是他将工作让给江家宝这一年,单靠苏妍每月的工资,根本无法满足王大花的花销。
苏妍被王大花威逼着,出去借钱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依稀记得,苏妍似乎为此借了很多钱,以至于被同学和同事们嘲笑和讥讽,有时候还会被追债人,当街奚落。
身为丈夫,他从来没站出来维护过,没宽慰过一句,更没有替苏妍还过一分钱,只是冷眼旁观。
略一细想,前世的今天,他在王大花的挑唆下,好像还打了苏妍一顿,踢了两个女儿一人一脚,根本就没在意老婆的伤。
“伤的严不严重?”
江心诚急忙上前查看。
可刚抬起手,苏妍就本能的往后一缩,江欣和江悦姐妹俩,立马将头缩了回去,“哇”一声哭出了声。
江心诚苦涩的一笑,一个动作就能吓哭女儿,可见他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得有多差劲。
“疼吗?”
他叹了口气,慢慢的走到苏妍跟前,轻柔的握住了后者的手腕。
只见苏妍的胳膊肘红了一片,几道肉眼可见的血痕处,还隐约有血水渗出。
一看就是被人大力推倒在地,剐蹭而成。
现在可是大夏天,伤口若不及时清理干净,说不定会感染发炎,甚至是溃烂。
“没,没事。”
苏妍见丈夫一脸忧色,并没有发怒的迹象,心下略一诧异。
若搁平时,丈夫即便不打她,也会臭骂一顿,今天怎么还关心起她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过两天就好了。”
“那可不行,夏天伤口最容易感染,你和闺女先回屋歇着,我去卫生所买瓶紫药水。”
江心诚将手中的烧鸡和馒头,递到了苏妍的手中。
“歇什么歇,你们一家今天都要造反啊,这眼看着就中午了,家宝马上来了,还不赶紧去多买点菜回来。”
气冲冲拉门而出,一心要找江心诚算账的王大花闻言,立马将怒火对准了苏妍:“你个小贱婢,家宝来之前,不把菜和酒准备好了,老娘俺抓烂你的脸!”
“还有你这两个下三滥的赔钱货,俺也绝不放过!”
她狠狠瞪了一眼江欣和江悦后,又扭头看向江心诚:“还有你,你个小兔崽子,立马下跪向我道歉,不然我决不轻饶你!”
对于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儿子,王大花就没有过好言语,说实话,她打心眼就瞧不起这个便宜儿子。
她一直把江心诚当做免费的劳动力和移动的取款机。
若不是村长多管闲事,她根本就不会让江心诚读书,娶妻。
虽然她两个闺女的嫁妆,小儿子江家宝结婚的彩礼,用的是江心诚上学的补助和奖学金。
现在一家的吃穿费用,也是用的江心诚小两口的工资。
但她不也因为担心离得远,这个便宜儿子不受控,从熟悉的村里搬到了县城。
吃,住条件虽说比村里强多了,但出门没一个熟人,连吹牛都找不到人,属实有些寂寞。。
老娘都在城里受这个罪了,还能让你脱离我的手掌心。
我呸!
你不但要伺候我,还得给我儿子,孙子当牛做马。
王大花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的瞪着江心诚,若眼神能杀人,江心诚这会儿已经四分五裂了。
“你发什么神经,有病吧?要买你自己去买!”
江心诚没好气的怼了一句,上前护着一脸惊诧的苏妍和孩子进了屋。
“好哇,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跟老娘对着干,我,我打死你!”
王大花见江心诚不但不听她的话,还出言反驳,气不从一处来,她四下找寻了一番,终于在犄角格拉里看到一根半截的竹竿。
她迈着小脚,快步过去弯腰捡起,朝着江心诚用力的打下来。
江心诚眼中寒光一闪,直接夺过了竹竿,一脚将王大花踹到在地:“够了,你给我老实点。”
随后,他将手一伸,道:“给我点钱,我去买点东西。”
说起来也挺丢人,他这么大的人,兜里比脸还干净,一毛钱一瓶的紫药水,他也买不起。
“什么钱?”
被打懵的王大花,下意识的抓住了裤兜:“我没钱!”
随即,她爬起身,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居然向我要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你配花钱吗?”
江心诚闻言,也不废话,直接上前抓住了王大花的胳膊,伸手去兜里直接抢。
“你个小兔崽子,狗娘养的杂种,你竟敢抢老娘的钱,老娘……”
王大花何曾见过这么凶狠的江心诚,以前她话声音大一点,这个窝囊废就吓得打哆嗦,可今天如此反常,不但不听话,刚才还动手打她,现在又抢钱,她真有些怕了。
她这一怕,抓紧的手,自然松了一些。
江心诚趁机从王大花的裤兜里掏出了钱,他也没细数,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你……”
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的王大花,气的肺都炸了。
她本能的想破口大骂,但对上江心诚恶狠的目光,嘴边的话,她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仔细想想,她最大的倚仗似乎就是江心诚对她的恭敬,可现在人家不怕了,她发现居然无计可施。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啊。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家宝,敢打老娘,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打又打不过,开口骂还可能挨打,左思右想,王大花觉得还得靠她的宝贝儿子江家宝,发了一句狠后,她气冲冲的快步走出了小院。
望着王大花离去的背影,江心诚也没闲着,扭身走进了王大花所住的房间。
他现在所住的地方,总共有两间平房,但并不相通,一个门朝南,一个门朝西,在院子的东南角,还有一间5,6平米的小厨房。
坐南朝北,面积比较大的房间,自然被王大花一家霸占着。
这个年代,这座小县城民风还比较质朴,虽然家家都会买锁,但一般都不锁门,除非要出远门,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才会象征性的锁一下门。
王大花刚才走得急,也没有锁门的习惯,所以房门是开着的。
江心诚直接走到了房间的双人床边,掀开了垫子的一角,一个被折叠的手帕露了出来。
他抓起手帕,快速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叠钱,有零有整,最大的面值是5块。
仔细数了数,总共9块8毛7分,另外还有5斤的粮票。
这些可都是苏妍的工资。
苏妍虽然在国营纺织厂上班,但是个临时工,工资要少将近三分之一,每个月只有26块半,另外还能领取20斤的粮票,2斤肉票,1斤蛋票以及其他乱七八糟日用品票。
江心诚虽然没了工作,但还是城镇户口,每个月也能领取与苏妍差不多的各种票证。
这个月过去还不到一半,钱就被挥霍了一多半,糖票,肉票,蛋票全都没了,看来王大花平日没少贴补,她那两个嫁在乡下的女儿,以及宝贝儿子,江家宝一家。
“赚钱必须尽快提上征程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他所在的乐和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城,县里的国营厂严格来讲都是集体产业,几乎都是从以前的资本家手中转型而来。
刚建国那会儿,发挥过一定作用,红火过一段时间。
可现如今,一些国营大厂都面临着种种困难,更何况这种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又毫无特色的小县城集体小厂。
整个县也就是江心诚之前待的机械厂以及食品厂,效益还算过得去,其他的厂子都半死不活。
上个月苏妍还能开的出工资,这个月连工资都悬了,她从月初就已经被停薪留职,在家等消息了。
这些钱可是家里最后的一点钱,用完就得喝西北风了。
将钱和粮票,往兜里一揣,江心诚随手丢掉了手帕,径直走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