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外面下了小雪,华灯初上,他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痛,像是有人用尖尖的指甲捏住了他的心尖,又酸又疼。
纪年在后面给他推着轮椅,秦宝阁的伙计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秦深是个狠人,秦宝阁又是个做中间生意的铺子,就算他现在残了也没人敢对他不敬。只是日子越过越没有念想了。
他私底下打听过关于钱恒的事情,知道他现在在福建,和他的小爱人在一起。似乎一切都好。
回去的路上秦深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十几年前的钱家宅子,秦深彼时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被钱澄江从外面捡回来,一身的病,蔫蔫的像是霜打过的茄子秧。
他第一次见到钱恒是在钱家下墓回来的队伍里,家里的伙计都去外面看,秦深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走在最前面,后面的大人对他都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那时候的钱恒还天真,被家族当工具,还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对他这个师兄也是一等一的好。
秦深觉得钱恒很可笑,就会护着他这个师兄不知道细想,不知道怀疑。作为钱家的少主,钱恒的一天忙极了,道上的规矩要学,买卖交易全部要他亲自过手。晚上回来地晚,秦深在烛火之下等了他几天,给这人讲讲外面的事就把人骗得团团转,睁着大眼睛像是一只猫。
“师兄!”
少年的声音清脆,睡梦中的秦深微微皱眉。
可是秦深还是觉得他傻。
秦深身体不好,钱恒每次和他一起下墓都会准备很多东西,护着他,撒娇地叫他师兄。
秦深一直知道的,钱恒一直是个藏不住感情的人,少年眼里的情愫秦深看见了,也半推半就地纵容钱恒,但是从来没有真心。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钱恒第一次单独带秦深出去,为了给他过生日。那是秦深第一次过生日,钱家少主不缺钱,买了一个大蛋糕死命吃,还喝了酒。
秦深拦不住钱恒。回去的路上买了一对和田料子的玉莲花,让店家挂了绳子给面前的师弟戴上。
“师兄!”少年抓住秦深的手,一双温润的眸子中盈满了水光:“我带你离开钱家好不好?”
秦深点点头:“好!”
第二天,钱恒被带去做了去除味觉的手术,蛋糕的甜味只留存在记忆之中。
钱恒很宝贝莲花坠子,也很宝贝秦深。这些秦深都知道。他和唐泽水合作,准备报复钱澄江。计划持续了两年,他看着身边的少年渐渐长开,对外人生人勿近却唯独对他温柔。内心隐秘的喜悦像是野火,终于在如今把他烧的一点不剩。
秦深还是觉得钱恒傻。
十八岁,钱恒说要带他脱离钱家。秦深不知道钱恒经历了什么,总之钱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动不动就咳嗽,一个多月的滇南之行,少年总是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梦语里呢喃着疼。
“师兄!”
又是一声清脆的呼唤,秦深猛地睁开眼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不愿意回想了。
下车的时候发现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那种心痛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纪年给秦深打上伞,秦深手有些发颤。颤着手点上一支烟。点烟的时候手中的串珠掉在了地上,上面的莲花坠子碎成了两半。
秦深不敢想,更不敢深想,静静等着手里的烟完全燃尽。
钱恒死了。
秦深是在第二天得到这个消息的,前一天的心慌和不安仿佛在一瞬间有了解释。钱恒死了,他的小师弟死了,玉碎了,人也走了。
曾经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旧梦,要把秦深困死在里面,九门谢家主办的葬礼,秦深第一次看见了那个被钱恒心心念念的孩子,青年看上去完全没有之前秦深在照片上看见的天真灿烂。整个人压抑地像是一口深潭。抱着那个小小的盒子,指节紧绷。
他的师弟变成一个小盒子了。秦深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上去看看他的小师弟。原路返回了秦宝阁。关上门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秦深背靠着雕花木门,手心摊开,里面是一块莲花坠子,中间有一道裂痕,被人用顶尖的错金工艺修复过。金色的嵌丝配着洁白的玉料,在灯光之下流光溢彩。
但是这不是他的小恒了。秦深闭上眼睛。
灯被拉灭,周围一片黑暗。
昏暗的房间里面,男人亲吻着手中的玉佩,不久传来低哑的痛哭声。
“小恒……”
他曾经亲手丢掉的,现在像是一场再也抓不住的旧梦。
“师兄!”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