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胤又杀人了。
鹿铃不是没见过符胤杀人，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只是从来也没有想过杀人的方式居然可以那么残忍，更加没想到有人会因为她而死。
新鲜血液的味道会让她疯狂，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就能激发她的妖性。
自从来到嵬王府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有伤人、也好久没有食人了，符胤不喜欢她杀人，他总是希望她像平常人一样生活，所以她硬是将自己血液里嗜血的妖血强制压抑下来。
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想要杀人是在嵬王府南苑廊下，那一次是符胤及时出现阻止了她。
她总是喜欢满院子跑，一直"符胤符胤"的叫，符胤下了早朝回来的时候她一定是第一个冲出去迎接他。
然而那天，符胤迟迟都没有等到她。
符胤在她腰间系了个香球，里头装有特制的铃兰花香料，凡是她所到之处必是一片铃兰花清香，想要找她并不困难。
但当他循着香气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那样的情景。
鹿铃怀抱一名仍在襁褓中的婴孩，很显然是从南苑下人房里抱来的。那孩子的右手不知为何掌心一直在流淌着鲜血，而鹿铃……她的一双小鹿眼不再楚楚可怜，此时目中泛着的是骇人的红光。
她看不见已经走到她面前与她只有三步之遥的符胤，她听不见四周的任何声响，连怀中婴儿的啼哭都充耳不闻。她握住婴儿小小的手指，低头伸出舌头便去舔那小小手掌中的殷红鲜血。
"鹿铃！"符胤急得大声叫唤，奈何她却不为所动。
先是婴儿掌心的血，然后是婴儿整个右手掌，接着沿着他手臂一直向上，她会吞食掉他整个软软绵绵的小小身子！
他不能让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部白费，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铃儿，放下。"淡然的语气，不怒而威。但愿他还来得及。
鹿铃没有听见，她舔干净了婴儿手掌中的鲜血，血的味道停留在口中，刺激着她的感官，蒙蔽了她的理智，目中赤红更浓，及地长发开始变成覆满羽毛的长尾，她已开始渐渐妖化。
"铃儿，过来。"
当符胤喊到第二次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动静，全身僵硬地哆嗦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要吞噬婴儿的举止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秒而已，随即便张口朝婴儿的手掌咬落。
"该死的你！"符胤从喉咙中咆哮出声来，三步的距离被他缩短成两步，他身形一动闪到她跟前，手臂一抬横在她面前，替小小婴儿挡住了她张口咬落的尖锐银牙。
血…是血……熟悉的血的味道从喉管滑下去，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好熟悉好温热又好滚烫，几乎灼伤了她的喉，几乎烫得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谁……这是谁……她咬着的是谁……"你要食人是不是？那你先吃了我，你吃啊！"
不要……不要吃你……你是我的……我的……她猛地抬眸，透过模糊的视线凝觑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紧咬着他手臂的牙齿蓦地松开，有话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地轻吐出来："符、胤……符胤……符……胤……"
她唤着的是他的名，每天叫上好几百次都不会厌烦的两个字，她好喜欢好喜欢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两个字。她的符胤，她最喜欢的符胤。
看着他臂上涌出鲜血的伤口，看着那个第二次被她咬伤的地方，她才知道自己又一次伤了他！
"我……"她睁着失神的眸，脚下一个踉跄，
身子一软就要跌倒在地。
符胤伸手一捞，及时接住她与她怀中滑落的婴儿，顿时大松口气。
"……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蛊雕、蛊雕……"
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符胤忍不住紧紧地蹙起眉头。
那是山海经上所记载的内容，而蛊雕也就是鹿铃的原型，前些日子她抱来一本山海经指着那上面与她真身一模一样的妖兽，给他看过。
"不要看……不、要……看，我……"她伸手捂住脸，发出破碎的呢喃。
为什么是妖？为什么她是妖啊……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里的，更加不知道婴儿是什么时候脱离她的怀抱的。她眼中只有符胤，但是她不要从符胤眼里看到如此丑陋、如此让人觉得可怕的自己。
比起感到可怕，符胤更觉心疼，只能抱着她，﹣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没事了，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所以从那天起，她强迫自己当一个普通人，留在符胤身边，可她没有办法阻止符胤杀人，也没有办法阻止别人为她而死。
鹿铃及地的长发就是蛊雕形态的长尾，因此她的发除了符胤以外是极少让人碰触的。
每日来为她梳理长发的都是心芽，可今天心芽
不在，换了符胤院子里的一个婢女来为她梳发。
心芽从不弄疼她，可这个婢女嫌她头发太长，时不时就扯疼她，还不住往她发髻上插一大堆沉甸甸的金钗银簪。
鹿铃讨厌这样，所以她不停挣扎，但那名婢女却一直扯着她的长发，强迫她妥协。
而下了早朝回到寝居来的符胤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画面。
盛怒的黑眸中倒映着正被人扯着头发、不住挣扎的鹿铃，他二话不说拔出腰间长剑，走上去，"唰"的一声，精准无比地斩断那名婢女扯住她长发的双手而没弄伤她的发分毫。
断手闷声落地，站在镜前正极力甩掉头上重物的鹿铃身子倏地一僵。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在镜子里看到那名婢女举起自己被削断一截的双手看了一眼，然后面容苦楚地发出凄厉惨叫与求饶声："-﹣啊啊啊！王爷！饶命……饶命啊……"
那双手正在流血，她看见婢女几乎是跌倒的跪下，她看见符胤暴怒的俊颜。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立在镜前，看着自己的瞳孔因为惊惧而放大，看着眸中让自己憎厌的红色光华逐渐渲染开来。
不要……不要这样……不是妖……不要是妖啊……走开，走开……她不要因为血的味道而成为嗜血的妖怪，她不要在符胤眼中看到变幻成蛊雕的自己，她不要，她不要啊！
可是血的气味不放过她，可是符胤……不放她！
"你刚刚是怎么弄疼她的？你刚刚是怎么对待她的？是这样？"符胤一手拾起地上一支金簪，一手拽起瘫跪在地的婢女，手中金簪往她头顶猛地插下去。
"噗"的一声，有血混合着其他液体从簪子刺进的伤口处涌现出来，从头顶滑落。
"啊！……饶……命……王爷……饶……"她痛苦地想要挣脱，可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金簪刺进她脑子里，她双眼泛白，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
"饶命？"符胤森冷一笑，眼中神色越发狰狞。"你弄疼她之前会想过要本王饶你那条贱命吗？"他握住她的一缕发，用力一扯，连着头皮一块撕扯下来，顿时满头的鲜血淋漓。
"奴婢该死……奴婢……王爷……饶了奴婢吧……呀呀呀……"
"你的确该死。"符胤用力握住剑柄，话语中没有一丝温度。
他挥剑就要把面前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婢女劈开两半，发泄自己心里止不住的怒意。蓦地，一道白色的小身影扑了过来，压住他握剑的手，不让他这一剑斩下去。
"符、胤……不要……杀，她……"压住他右臂的手正在颤抖，连她的话里也有着明显的颤意。她紧紧咬住下唇，赤红色的眸子却一瞬也不瞬地正视他。
"你这是在为她求情？"他狠狠眯起眼。"我……不、要……不要你……杀她……"她的视线快要彻底模糊了，可口中念着的仍是那句话。
符胤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许久，久到她快要支撑不住即将崩溃的神智，这时却听见他放软声调的对她说道："好。"
她如释重负，身子顿时垮了下去，瘫软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却没有任由体内的妖血腐蚀她的理智，用牙齿紧咬住下唇直至咬出点点血珠，只为求保存最后的一丝清醒。
"来人，把她拖出去。"
眼睛……因为浮涌上来的赤红看不清楚了，但是仍能清晰地听见符胤说话的声音。
符胤把她抱了起来，拂袖扫落妆奁前一切昂贵华美的饰品，让她坐在台上，看着她几欲滴出血来的赤红眼眸，低沉的嗓音有着怜惜，更甚的是责备："你给我听清楚！如果你不想再看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你面前，那你就给我好好地保护你自己！"
"符胤……"她伸出手想要找寻他的所在，眼里充满红芒之时她是看不见的，只能凭嗅觉和听觉去辨别一切。
大掌压下她的手，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想不想一直跟我在一起？"
鹿铃猛地点头："想。喜欢符胤·……喜、欢……符胤的、全部……只喜欢，符胤……"他之前问过的话，她现在全部都回答出来了。
不是心芽教的，而是她亲自体会，她心里面最想对他说的话语，她的……所有答案。
符胤眸闪进一道光华，他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逼迫与诱哄："那就忘掉一切，忘掉你是妖，忘掉你是蛊雕，记住你是鹿铃。我符胤的鹿铃，我的鹿铃。"
她点着头，低低啜泣，重复着："不是蛊雕，不是、妖……是鹿铃……喜欢符胤的、鹿铃……"
"对。"他飞快地回应着，低头吞噬她渗着血珠的唇瓣以及她剩下未来记得吐出的所有呜咽，完全不理会她的生涩，以极其狂暴的方式强迫她回应自己。
不管她是人还是妖，他全部都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她留在他身边！
越是跟她在一起，越是从她身上得到更多温柔，他就越是害怕。害怕她无法习惯人类的生存方式，害怕她有一天会从他的世界里离开。
所以他自私的强迫她忘记，自私地用自己的方式留住她。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不能失去他最心爱的鹿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