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马车果然早就候在仙士馆门外,玄武一只脚才踏出仙士馆却突然停住不动了,脚步停顿在门前。
只见外头不知何时降起了雾,白色的,薄薄一层,不显诡秘,却让人的心感到有些许微凉与悲怆。
当然,这场薄雾常人是看不见的,但玄武却能看见。那层薄雾就如同直接降在他心里,让他也被雾气所感染,从雾中传达过来的情感令他感同身受。
看见玄武突然停步,裴轩不禁回过头来,好奇地询问:"明镜先生,发生什么事了?"裴轩看不到那弥漫在空中的薄雾,没有想太多,只是对玄武的停顿感到好奇。
玄武双眼眨了一下,目中闪过一道寒光,抬脚跨出仙士馆门外。
他没有回答裴轩的问题,也没有走向裴府停靠在门外的马车,反而走到大街上,朝着街上人来人往的某个方向,目光定格在那一方,不晓得到底看什么。
那不是雾,而是妖气,而且还是一只拥有很高道行的妖。
对方明明是道行很高的妖,却完全不隐藏自己的妖气,摆明是冲着他来的,从街道的那一头,朝着这一头的他逐渐逼近。
可奇怪的是,对方越是靠近,气息虽越让人感到清晰,但空气中的雾却不见转变浓郁。
玄武有些微愕,一直望着雾所散发出来的方向,直到一道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地穿梭在雾中,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摆脱那层薄雾,直到那道身影向他越走越近,玄武黑亮的星眸中除了那道身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是一名少女,外貌看来大约十六、七岁,穿着白色长裙,同样纯白无暇的锦缎裹胸,衣裳上没有任何绣纹作点缀,远远望去一身白衣配合她清灵秀丽的外貌宛如纯白飘雪般纯洁澄澈,腰间所系的镂空忍冬花结挂链银香球随着她的走动不停摆动,除此以外她身上再无任何饰物,连一头似乎颇长的黑发也仅仅只是全部挽成髻盘在头顶。
这只妖……很美,但不艳,至少是美得清灵,竟有些像净莲山莲池中那出泥而不染的白莲。而且她似乎比白莲更加适合适合白莲这么一个名字,这是玄武对她的第一个印象。
"明镜先生?明镜先生?"裴轩喊了他好几声,可玄武一直朝着街道另一方凝望,怔怔出神,对于他的叫唤完全毫无反应。
玄武不是不理会,而是完全听不见了。此时此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情景,与此刻的景象完全重叠在一起。
吵闹的街道,喧哗的人群,包括裴轩的叫唤仿佛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名少女,径直向他走来。
只是场景转换了,转变成一片繁茂的树林,有半边残月悬挂在夜空,透过浓密的树梢与树枝之间投射下来,在林间的草地上洒落点点霜光。
四周的白色薄雾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四处随风纷飞的白色花朵,宛如飘飞旋舞的纯白雪花。
一直不发一言朝他走来的白衣女子也发生了变化,挽在头上的发髻散落下来,分别服帖地垂落在胸前与背后,长发及地,随着不断前行被她在地上缓缓拖动着。
少女不着片缕,全身上下唯有及地长发能够蔽体,却不足以掩盖大部分的春光,裸露的白皙肌肤在月色之下显得无比光滑细致与柔嫩。
对方越走越近,玄武终于在那片纷飞的白色花朵场景中完全看清了她的面容,也看到她那双小鹿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他的黑眸蓦地瞪大,随即立刻紧蹙起眉心,硬生生撇开原本无法从少女身上挪开的目光,狠狠一甩袖,同时狠狠甩去眼前莫名出现的旖旎风光。
刚刚那是什么?!玄武大惊,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幸亏身后的裴轩适时扶了他一把。
"明镜先生?你没事吧?"裴轩干咳一声,暗想这位仙士先生的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到底是瞧见了什么,一会儿愣得像根木头,一会儿又好像被吓到一般,作出如此大的反应。
"没事。"也许是出于神的本能,玄武马上踏上前一步,退离裴轩,回身向他一拱手,以示谢意。
"既然无事,那我们便前往裴府吧,先生请。"方才裴轩站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看到的东西。其实他也很想瞧瞧刚才玄武到底看见了什么让他惊骇到这种地步,但还是办正事要紧。
玄武没有回应,目中光华倏地一冷,蓦地转身,瞪向身后,那白衣少女已款步来到他面前,空中弥漫着的白雾不知何时竟完全散去了。他知道是那名少女隐去了自身的妖气,却有另一股幽香淡淡轻轻地从他鼻前拂过。
铃铃铃铃……很细小很繁杂的铃铛声响,传入他耳中,极是动听,好像是刻意撩拨他的心弦,贴着耳廓擦过,滑入心里,紧贴着温热的心脏,随着心脏的跳动同样跳动了几下。
刚刚那是什么?哪儿来的铃声?
这个少女太奇怪了。玄武皱着眉,右手紧紧按在心口上,想要按掉那股蓦然升起的不知名悸动。
裴轩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在玄武脸上看了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目光转而落在来人身上,好惊讶地道了声:"古雕姑娘?"
让明镜先生如此惊骇的是古雕姑娘?这么美丽又温婉柔弱的小姑娘能把一个大男人吓成那样吗?
他有些不敢置信,暗想难不成这位明镜先生并不如外表那般可靠?莫非是自己看错人了?
白衣少女在他们面前止步,冲着两人盈盈一笑:"呀,老爷,来仙士馆呀。这位莫非就是您聘请的仙士?"
她的肌肤比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还要细润柔腻如温玉,她的容貌比远看的时候更要精巧细致,她的笑靥像是迎风盛开的牡丹,比花朵还要娇美灿艳。
玄武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是他所见过美得最娇媚、却又最纯洁无瑕的妖。
但马上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真是荒谬,不过是区区一只妖而已,他竟也会受她蛊惑产生如此淫秽的幻想?
"你……叫什么名字?"待他察觉之时,这六个字就已经像有意识般直接从他口中溢出,他忍不住愣愣,狠瞪她一眼。
白衣少女对他的瞪视视若无睹,只是咯咯地娇笑:"老爷,您请的这位仙士先生可真有趣,模样长这么俊,脸却绷得死紧,明明冷得跟冰块石头一样,却还懂得问我叫什么名字。"她连嗓音都好像在他心上滚动过的铃声一样清清脆脆,无比甜美的。
同时,她回以他一个好无辜的眼神,脸上笑容绽得更灿烂,绽得更甜美,却也对他表示方才她没有对他做过任何事。
"呃……这……"裴轩也是满脸的为难,微微皱着眉。难道这位明镜先生性好女色?可看他的模样根本不像啊!
他还在呆愣中,却听见少女向玄武回应着:"我叫古雕,古董的古,雕花的雕。嗯……也是花雕的雕。"
红艳艳的双唇一张一合,吐出这么一串话语,末了还补上一抹勾人心魄的笑意。对于她偶尔流露出来的轻佻,玄武倍觉烦厌,禁不住又再度脱口而出:"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他被自己话吓到了,她不叫这个名字那叫什么?
心里仿佛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回响:不要看到她这个样子,不喜欢她无论对着谁都展露甜美的笑靥。
"哦?先生以前认识我?"她挑了挑烟翠的细眉,略略换了下站姿,右腿微微一动,铃铛被晃动时细微的响声再度传入他耳中。
那句话有着很明显的试探,玄武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那阵细微的铃声吵得他心烦意乱。铃铛……戴在她的右脚上?
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注意她,玄武重重吐出一口气,以为这样就能吐尽胸臆所有的烦闷,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小慌乱,他不带半分感情地回话:"不认识。"
她以前叫什么名字与他何干?心中暗自冷冷一声嗤笑,再度向她抛下一句话:"别靠我太近,我下手可是不留情的。"这是忠告,他不喜欢心怀不轨的妖类,那种妖最终都会被他亲手斩于剑下。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
高人!果然是高人啊!但这句话听在裴轩耳里却成了预言,记得算命先生曾断言古雕命中孤煞,难道……他转头好崇拜的看了玄武的背影一眼,又好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古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反倒是古雕出言安慰他:"古雕出来买制作香料的用具,老爷快回去吧,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做嘛?夫人也在府中等着您呢。"
"哦,那你自个儿小心。"他最后有些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马车走去。可惜啊,这么美的一个女子却是他碰不得的!
古雕停留在原地,看着马车在视线中逐渐远去,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黑点,最终消失不见,她好惆怅地发出一声叹息。
假如玄武有回头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他一定能看到那一刻她眼中的那抹怀念与爱恋。
玄武说得对,她不叫古雕。
她是蛊雕,妖兽,蛊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