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院内有蟋蟀声不时响起,刘全有坐在门前石阶上望着月亮怔怔出神,这番模样已经持续近两个小时。
“在想什么?”
萧乐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刘全有耳朵一动却没有回头,整个人如同泥塑一般还沉浸在自身的怅惘中。
“有些想家了”声音有些干涩,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醒了?”
这话倒不是在继续卖惨,是他真的有些想家了,在旁人眼里他只不过是又来到这个世界呆了一天,甚至一天都还没到,但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父母亲人,女朋友明明前一天还隔得很近,一个视频电话就能随时见到彼此。可现如今却有种天各一方的感觉。
也许是被这话触动了,背后传来了更加柔和的声音。
“睡不着,你家是什么样的?”
“嗯,怎么说呢,就跟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这话题说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大多都是生活中的琐事,你确定想听?”
背后的萧乐知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道“今晚月色真美”
倒是没成想这姑娘不仅心眼多还有点傲娇。
刘全有脸上浮现笑容然后缓缓说道“我家就四口人,除了我父母还有个妹妹,家庭也算和睦,日子平平静静没什么起伏,只是我父母在我看来其实是有些不合格的”
这话一出引起了萧乐知的好奇,耳朵都更加专注以免听的不仔细。
“之所以说不合格,就是我父母有些过于溺爱我跟我妹妹了”
“这不好吗?”萧乐知有些疑惑不禁问了出来。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从小到大都很平庸,别人家里会因为考试考不好受到父母训斥,我却不会,父母忙没时间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们对我没有多大的要求,其实孩子还是应该给他一些压力才行,父母的纵容让我养成了懒散的性格,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只讲究一个过得去就行。”
“你是在怪他们?”
摇了摇头,刘全有语气认真的接着道“没有,我一直觉得只要是父母把你生下来,那就是对你最大的恩情,人能存活在世界上其实是很不容易的,茫茫宇宙亿万星辰,是多小的概率你我才能出生,然后平安长大拥有有了自己的思想。要知道人的思想是这个宇宙里最奇妙的东西。所以我一直很不看不起那些年纪轻轻因为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生命固然是他们自己的,但他们却没有给予尊重”
感觉刘全有说的有点深奥,萧乐知有些茫然道“你说的这些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嘿,你知道普通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听着刘全有略带嘲讽的轻笑声,萧乐知也有些好奇,十分配合着问道“是什么?”
“人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从来没有吸取过教训,即便我们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下次依旧可能再犯,我刚才说了一大堆,你觉得有道理,可我自己并不是一个多珍惜生命的人,就像我知道父母的不容易,可我却没能做一个好儿子,与其说他们对我没有期望,不如说我没能给他们骄傲的机会,操劳半生也没让他们过上舒适的日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依旧我行我素,我做人真的挺失败的”
看着刘全有的背影,萧乐知明显察觉了对方有些不对劲,话语言辞有些偏激,整个人情绪透露着一丝癫狂。
良久,萧乐知还是带着关切的语气问道“你还好吧”
这个问题刘全有没有回答,略微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你似乎知道我没有失忆,为什么不拆穿我?你这么晚没睡是在防着我吧,明明把我赶出去就好了,何必让自己这么累?”
即便看不见刘全有的脸,萧乐知也能从冰冷的语气中感受到疏离。
“你会离开嘛”萧乐知也没否认,用着陈述的语气直白道。
“回不去了”
说完这话,刘全有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慢悠悠的走进破房内,在跟萧乐知擦肩的时候,嘴唇轻启用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缓缓的说道“谢谢”
最坏的假设成真了,跟第一次穿越不一样的情况出现了。坐在石阶上的刘全有听着路过的打更人,从子时响起的梆子声敲到了丑时。
他,果然没有穿越回去...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感觉,虽然刘全有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但随着日暮降临,内心的惶恐不可避免的愈来愈重,这次或许真的回不去了,他要永远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然后孑然一身孤独的活着。
随着刘全有进屋后,萧乐知眼里也有些迷惘,对着院内的夜色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有嘴唇启合,声音不可闻,像是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听了去,随后也转身进了屋,院内没了人的身影只剩下各种此起彼伏的虫鸣。
同一时间在安平坊内,离萧乐知家不远处的一处院子中,一棵长势茂盛的香樟老树,枝干突然轻微晃动连带着树叶一阵抖动,紧接着看不清情形的树荫中响起了低声的怒骂。
“你这懒货,说好了你看着,让我眯一会,你他娘的睡得比我还死”
林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精神也显得非常萎靡。
“守了两个通宵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困死老子了”
虽然林伍的声音已经压的很低,但还是被王军冲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噤声,你是想让屋里的头听到是吧?你要是能说出个好办法我俩也不用在这守株待兔,打更的刚才都敲过丑时了,今晚看来又是白忙一场”
林伍一叹,也不敢再埋怨了。不管今晚是不是白忙一场,但既然干了这份差事,就只能老老实实守着。
躲在树上的两人正是城西府衙差役王军林伍,这处院子正是五天前安平坊发生人命案的王寡妇家。
跟藏在树上两个差役满肚子牢骚不同,屋内一片寂静,原先王寡妇的房间虽然一片漆黑,但此时屋子内却有着一个十五六少女正躺在床上。
借着透进窗的微弱月光,少女五官十分端正,瓜子脸,脸上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柔和恬静,整张脸显得俊秀,看起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英气。神情冷峻安静的躺在王寡妇的床上也没有一丝害怕,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床很是凌乱,一双的瞳孔异常漆黑,清晰可见的血丝几乎覆盖了眼白,整个双眸看起来有些妖异,即便如此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床顶白色花帐,半晌不见更换姿势,只有胸口的起伏隐约可见。
“你可以睡一会的,如果我都察觉不到,即便你醒着也没有用”
一道浑厚的男声在屋内响起,声音冷淡却看不到说话人的身影。少女依旧没有动静,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启嘴唇缓缓道“我,睡不着”
声音有些低还有些嘶哑,隐没在黑暗中的宋宽听闻少女的回话,往日冷漠的心也柔软了一分,这些日子里他亲眼见到对方四天五夜没有合眼,换成普通的成年人也受不住,这哪里是睡不着,分明是一直在强撑,这个名为柳月如的少女确实不一般,不愧是能入程山学舍的人。即便他这样严肃板正的性格,面对如此坚韧的心性也会发自内心的欣赏,修行练炁,天赋好那是老天赏饭吃,坚韧的意志才更为难得。
“您觉得凶手今天会来嘛”
黑暗中沉默了一会才响起了宋宽的声音。
“丑时已过,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这话其实还没说话,在宋宽想来,如果凶手想灭口的,要来早来了,反之如果对方没这个打算,仅凭目前案子所了解的线索推断,如果今天不会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只是这话说出来只会让柳月如没了希望,也算是宋宽少有的温柔了。
房间的气氛再次沉默,良久宋宽还是开口道“到了天明,我们就得离开了”
少女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失望,英气的面容反而挤出一丝笑容,然后侧头向着黑暗中的一处阴影看去,声音有些沙哑道“这几天麻烦宋牙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柳月如自然清楚宋宽这个离开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天了,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府衙不可能在继续派人暗中守着她,倒不如说府衙能抽出人手保护她这么久,已经多少有看在学舍的缘故。但她不在意,疼爱她的娘亲死了,对她事事顺从的大哥也死了,她并不怕宋宽等人离开之后凶手再找上门来,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坏事,她只怕对方一点踪迹都不露,让她余生连个报仇目标都没有,如果这样,她活着还有什么动力,至于能不能打的过对方,这重要吗。
她不合眼当然不是不困,只是一合眼就能想起在那个百年难遇的大雪天,一个慈祥的老妇人打开门把她捡回家,直到现在她还能记起自己醒后对方当时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嫌弃我这老太婆就叫我一声娘,以后绝不让你挨饿受冻。从那以后她真的没有再挨过冻,每个冬天都能穿的很暖和。
还有那个傻愣愣的大哥,辛勤劳作,最开始说是给她攒嫁妆,后来读书得知自己被学舍看重,花销太大,自以为有两膀子力气就死命的干,别人只能干一份的活他要干两份,这黑汉子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考虑,眼睛里只有娘跟她这个妹妹。一想到这些,她就恨,为什么这么好的两个人会被这么残忍的对待,明明她们只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明明她只要过两年顺利毕业就能让她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明明她已经失去过亲生父母一次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再一次失去亲人!为什么她们出事的时候自己不在!她真的好恨,好恨!好恨!
咦~
在黑暗中沉默许久的宋宽突然一声惊咦,身为武炁丙阶的高手,他第一时间察觉到空气中的炁开始躁动,目光立马看向躺在床上的柳月如,不知什么时候对方紧闭双眼,牙关紧咬面容浮现出痛苦狰狞,整个身子也在轻微颤抖。
进阶!
无形的炁源不断涌入柳月如的三个丹田,尤其以下丹田吸入的最多,文武二炁虽然修炼方式不同,但殊途同归,本质上的东西没有区别,只一眼宋宽就看出柳月如此时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房间里的异动仍在持续,随着时间愈演愈烈,柳月如的皮肤开始呈现青红不时交替,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宋宽也早已走近床前,面容逐渐难看,他是过来人,即便不修文炁也看出这姑娘遇到大麻烦了。柳月如这次进阶有些不寻常,这姑娘只是刚刚踏入文炁壬阶,丹田气海原本的炁不论是质量还是体积远远达不到进阶要求,如果是走武炁体系根本不可能出现进阶气象,但文炁这玩意玄就玄在不讲道理。
城西府衙档案室内有一本奇闻怪诞录,宋宽清楚的记得上面记载过一则奇闻:宋,城东人,赵姓,七岁学文,九岁开光,十一岁入癸阶,十二岁立心,引天地造化灌溉己身,夜入丁阶。
一夜立心由癸入丁,有些骇人听闻,事情真相自然不可查证,但也能从侧面反映一点,文炁进阶是可以不循序渐进的,柳月如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壬阶就成功立心。
所谓立心指的是修炼文炁的人内心发下心誓,这个心誓不是简简单单在心里许下誓言,能立心的通常都是有大毅力大智慧大恒心之人。一般的人,一辈子修炼文炁从葵到甲也未必能够立心。
这天赋心性当真令人惊艳,同是练炁修行之人,宋宽心中不禁想道:此女不出意外,未来十年宋城年轻一辈必有一席之地,即便是争一争第一也未尝不可。
既然如此我就帮帮你,心里有了决断,宋宽也不再迟疑,身上的黑衣牙服无风自动,双手张开犹如怀抱一颗大树,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手掌中浮现继而灼烧空气,空气中的炁源被宋宽的炁一边牵扯一边引导向着柳月如身体涌入。
有了宋宽的梳理,柳月如皮肤上的青红慢慢消失,面色也从狰狞逐渐变得平静,身躯也不在颤动,只有额头上的汗水证明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假象。眼见情况得到了控制,宋宽瞅准时机,食指中指并拢一股本源武炁注入柳月如眉心。
“稳住心神,把吸入的炁源尝试转换成自己的本源,你根基不稳,强行跨阶太多不利于以后修行,我已经替你封住上丹田的炁源你以后慢慢炼化,剩下的我帮你驱散”
虽然没有睁眼,但柳月如意识一直是清醒的,自然也能听清宋宽的话,只是她现在不方便开口只能通过轻颤眼皮表示感谢。随着空气中的炁源被宋宽强行驱散,没有了炁源涌入丹田柳月如身体一松,再没有了那种被重物压着的不适感,房间也重新归于平静。
天逐渐亮起,随着一声声鸡鸣响彻安平坊,柳月如缓缓睁开双眼,一股力量充盈全身,竟连几日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闭眼细细感受了一下丹田气海的变化,再睁眼时屋内响起了宋宽浑厚的声音“哪一阶了?”
“庚阶,但我感觉我随时能入己阶”
语气看似淡然却透露出一股之前没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