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日,癸卯年(兔)己未月,壬辰日。宜:交易,纳财,祭祀,成人礼...忌:出行,开业,安葬...
“你真的想好了?”
安平坊王家小院内,宋宽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还是忍不住开口再次确认。
柳月如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坚毅凝视着对方的背影,一双瞳孔更显深邃,即便没有转身宋宽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视线。该说的她都已经说清楚了,如今已经踏入了文炁庚阶,再回学舍已经意义不大,更何况现在她哪还有心思静心学习,此仇不报便是枉为人子。
随着宋宽打开房门,院内的香樟树上也跳下两个中年汉子,对着宋宽齐齐抱拳拱手。
看了王军林伍二人一眼,原本舒展的眉头立马皱起,平日里那张板正严肃的面容再次浮现,这两人凌晨时的动静虽然很小,但宋宽一身修为,即便没有刻意将炁扩散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有柳月如在身后,以他的脾性已经当场发火。两个武炁己阶的糙汉子两天不睡就闹幺蛾子,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了,当真是丢他的人。
二人原本还想打个招呼,瞧见宋宽脸色愈来愈冷冽,哪里还不知道凌晨的事已经惹得对方恼怒,赶忙把头埋得低了一些,生怕对方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不出意外,柳姑娘以后就是我们的同僚了,你二人也是府衙内的老人,以后多多照应”
王军二人听了这话都有些诧异,也顾不上宋宽语气中老人二字的重音,抬起头避开冰冷的目光,越过宋宽看向其身后的柳月如。
此时柳月如正对着他二人微笑,脸上皮肤红润,一头秀发扎着高马尾,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发,若是将程山学舍的青衫换做军装,那必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少年郎。这模样看得王军心中惊疑,明明才过了一晚,原本苍白面无血色的少女怎么容光焕发了,还有柳月如那一双黑的发亮的瞳孔,猝不及防与对方对视的一瞬间,身体内原本正常运转的武炁突然迟滞了一息,这感觉就像心脏突然被掐了一下,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林伍也同样有这种感觉,这姑娘的眼睛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被这双眼睛盯着让他有些反感,只是碍于宋宽在场不好表露只能移开视线不与对方接触。
“以后还要继续麻烦两位大哥了,现如今月如虽身无长物,但若有能用得着我地方,知会我一声便可”
声音干脆毫不造作,虽然身为女儿身却比一般男子还爽利,王军二人听了也觉得这姑娘会来事,前一刻心中的不快也荡然无存,又感柳月如痛失亲人,举目无亲,这般境遇也确实让他们同情,也就没去询问为什么对方会成为同僚,皆是向着柳月如露出笑容显示善意。
咻咻咻~
几声破空声在院外突兀的响起,随后有东西落地的声,似乎是石子。
正准备说两句的王军一怔,转身看向院外,似乎想透过院墙看清外边发生了什么。院子中的四人都是修行练炁之人,听力比常人都好太多,随着石子落地声结束,院外响起了一条狗的呜咽哀嚎,几种脚步声夹杂着几道孩童杂乱的喊声,也许是慌不择路,原本就没关紧的院门被一条细长的白狗冲撞开,随后不管不顾跑进院子,像是突然发现院内还有人,赶忙又换了个方向往院内的樟树角落钻去。
几个七八岁的孩童见到白狗跑进院内,想起家里人告诫这院子前几天死过人,都是被吓了一跳,又从半开的门瞧见穿着差役服的王军,正一脸冷色的看着他们,立马怪叫一声四散逃离。
事情一目了然,几个顽童闲着无聊斗鸡撵狗,也不是什么大事,见人都跑了,王军自然也不会追上去,毕竟他们一天事情不少,可没那么闲替人管教孩子。
一段小插曲过后,柳月如看着缩在角落的白狗目露思索,突然对着一旁的宋宽问道“宋牙,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是因为一条狗在院门前狂吠,引起邻里注意才发现我家出事的,是它吗?”
听了柳月如的问话,宋宽愣了一下,毕竟只是条狗,他办案不可能连这种没太大意义的事都一一查证,正准备摇头表示不知,院内的林伍却插话道“应该是它,这两日我天天看到它出现在你家附近”
听了这话柳月如脸色一黯,面上再次浮现一丝哀伤,漆黑的瞳孔似乎也黯淡了些。片刻之后跨出门槛,向着樟树角落的白狗走去。步伐间距不同于女子常见的小碎步,柳月如行走之间颇有气度,脚步稳健更像男子。
角落的白狗瑟瑟发抖,狗躯上有着几处毛发泛着鲜红,没有明显流血的迹象想来伤口应该不大,舔舐伤口的动作一顿看向朝它走来的柳月如,身躯颤抖的愈发厉害,带着呜咽忍不住往墙角后缩,只是一开始就已经贴着院墙,没了退路一切挣扎只是徒劳。
几个月前的一幕记忆浮现在脑海,这白狗柳月如有些印象,她曾经给这条狗喂过半个馒头,至那以后她每月放假回来总能看到这白狗的身影,只是白狗没再靠近过,她也就没当一回事。
心中一叹,伸出右手试图抚摸白狗的头,刚伸到半空却激起了白狗的凶性,龇牙咧嘴像是在武装自己,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再靠近。柳月如也不恼,丹田中文炁运行发散,身上陡然多了一种柔和的气息,在白狗的视角里眼前的人突然让它有种很想亲近的感觉,连以前一直畏惧的眼瞳都不再害怕,原本龇着的牙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伸出舌头显露出讨好。
如愿以偿的将手放在白狗的头上,这狗虽然是条野狗,但毛色很纯没有一丝杂色,抚摸起来十分顺滑。心念一动,引导着一股文炁从手掌注入白狗的躯体,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在白狗身上流淌,原先轻微出血的伤口立马止住,白狗闭着眼模样看起来很是享受。
等到柳月如收回自身的炁,身后的宋宽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柳月如也没在意,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白狗,良久之后开口询问“你以后就叫追命好不好?”
声音温柔不似先前,罕见流露出少女姿态,白狗对着她发出一声轻快的叫声,像是在回应。
日头逐渐升高,安平坊内人影越来越多,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粪送水的老农,送货拉车的脚夫,大多数都赶着时间忙活着自己要做的事,也有不少相熟的碰面短暂的交谈,随后又各自忙碌,可谓是人生百态不尽相同。
脸颊传来发尖萦绕的触觉,刘全有眉头轻皱紧跟着睁开双目,面上带着茫然,一入眼就是一个女童俏皮可爱的脸,正是小七。
见刘全有被弄醒,小七赶忙跳开,随后跑出瓦房,估计还是有些担心刘全有睡醒会打人。
“吃饭了”
简短的一句话响起,声音温婉娴静,刘全有循声望去,就见萧乐知的目光也正看着他,手上还端着一个大碗。这一幕让他脑子短暂的失神,随后连忙从草堆上爬起,接过对方手中的碗,一番啜饮几下的功夫就喝了个干净。
一碗稀粥下肚刘全有感觉连半饱都还没到,只不过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这家人条件有多艰苦他是看在眼里的,给自己的这一碗已经盛的很满了,做人得懂得知足。
环顾四周,从大开的门看了一眼小院,明亮的阳光已经照晒了大半面积,除了在院外追赶蝴蝶的小七,屋内只剩下萧乐知,显然时间已经不早了,心下顿时有些羞赧,他以前的生活,习惯了晚睡晚起,昨晚心里有事,翻来覆去更是到了天明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一天到晚不事生产还让人家煮好了吃的端给自己,刘全有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向萧乐知。
“你今天不用出门吗?”
羞愧归羞愧,但他毕竟是个成年人,情绪调节比小青年快很多,心里有些疑惑便开口问了出来。他昨天从小七几人的口中也知道萧乐知平常很忙,白天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今天这个点还在家自然不可能是专程等他睡醒,他还没这么自恋。
萧乐知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全有复又低头,手上缝补衣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非常自然的说着“今天阿青十四岁生辰,我请了一天假,不用去作坊”
说完似乎想起什么接着停下手上的动作,又抬头看着刘全有道“刘老医师今天不会来”
并没有追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刘全有心思也活络起来,既然今天刘老头今天不会上门,索性出去走走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耳朵听到的永远没有自己亲眼所见来的真实,念及于此刘全有对着萧乐知询问道“你等会要出门吗?”
似乎是看穿了刘全有的心思,萧乐知也不含糊,咬断了多余的线头而后轻声道“我需要去街上买点菜,你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吗”
不得不说,这姑娘是真的善解人意,刘全有不止一次这么感慨过,也不知道这姑娘以前经历过什么,明明比他小很多,做起事来不仅滴水不漏还能面面俱到,说话还这么好听,明明是自己想出去,从她嘴里说出反而感觉是在求着陪同,在她面前刘全有有种自己才是年龄小的那个。
有人愿意当向导他自然求之不得,应下事情后,刘全有也出了屋在院中的井水旁收拾了一番,边上的小七还贴心的递过来一条白布,倒是挺干净,等一切准备好,萧乐知叮嘱完小七,两人便一起出了门。
一个是一身短裤短袖,脚上穿着运动鞋,头发不长不短的俊秀少年,身边另一个是穿着粗布麻衣古装打扮的黄脸少女,两人这种反差十分怪异走在一起不时引起路人侧目,主要是刘全有这种穿搭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前卫,如果换成这个世界的衣服也不会这么让人在意。
出了安平坊,目光投来的更多,萧乐知也有些不自然,她并不喜欢被过多的目光注意到,于是放慢脚步像是个婢女一样落后刘全有半个身位。
刘全有并没有察觉,即便察觉了也不会多想,他走路比一般人步伐迈的快,以前跟女朋友逛街经常因为这个被埋怨。此刻的他注意力更多被街上的繁华吸引,大街上人头攒动比之第一次穿越时见到的更多,还有一些骡马拉着满满的货物被人驱赶前行,对比左右两处建筑依旧觉得违和,这个世界的贫富差距可能比他想的还大。向萧乐知询问得知这条街叫做辛元街,是城西区长安大道上分流的其中一条街区,中间的街区正好挨着安平坊出口。
瞳孔一缩,刘全有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突然的站定,身后的萧乐知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刘全有也顾不上跟萧乐知解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迎面而来的东西,那是一辆双轮车,身着短衣喘着粗气的中年人正拉着它在街上跑动,上面还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男式长衫的人,车棚的帘幕遮挡刘全有也看不见面容,不过他显然在意的不是人,车身前两根长柄,柄端横木相连,这东西像极了民国时期的人力黄包车。
心中的思绪繁乱,眼神复杂,拉车的脚夫跟他擦身而过之际,刘全有念头一闪连忙看向人力车的车轮,对方跑的很快,内饰的坐垫他是没能看清,但那黑色的橡胶轮胎还是让他目光一滞,以至于风带起的狐臭都让他忽略了。
接下来的时间,刘全有一路沉默脑中却是不停的思考。先不谈轮胎这东西这个时代能不能,应不应该做出来,光是橡胶树他记得原产地就不是中国,根本不应该有这种东西才对。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越接触越让他迷茫?
刘全有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直沉思,脚步自然变慢,变成了萧乐知在前刘全有亦步亦趋的跟着,因此萧乐知还得不时分出注意力以防对方走散。虽然疑惑刘全有的变化,但萧乐知也没有询问,如果对方想说自然会告诉她,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时间已至午时,天上的太阳让人不能直视。萧乐知站起身从一个老妇人手中接过菜放入提篮,看了一眼满满的提篮感觉差不多了,抹了一下脸颊的汗水转身看向身后的刘全有,即便以她的性子也难免心里嘀咕:这人倒是能一心二用,低头想事情也能一直跟上。又注意到刘全有俊秀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么热的天他为什么不出汗?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回去的路上刘全有自我安慰总算不让自己再去思考,注意力拉回现实,注意到萧乐知提着满满一篮菜,肚子竟然不争气的叫了一声。早上没吃饱又走了大半天路,肚子叫唤也能理解,但前头的萧乐知肯定也能听到,这就让刘全有有些尴尬,锤了一拳自己不争气的肚子,立马快步走到萧乐知身侧,看着萧乐知手里的提篮,像是肌肉记忆一般,脑子还没多做思考手已经伸了过去,看模样是企图拿过对方手里中提篮。
萧乐知一愣,停下脚步对着刘全有莞尔一笑将手中的提篮递给了他,在她看来刘全有这是想帮她分担点事,跟以前她收留小六的时候一样,什么事都想抢着做生怕自己会赶他走。刘全有也是一愣,他刚才的行为只是以前给女朋友拿包拿习惯的反应,并没有想太多,不过既然拿都拿了自然不可能还给对方。
刘全有只能感叹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让他心力交瘁,绝不是他脑子不够用的缘故。有了这么一个误会,刘全有也不想再说话了,他记忆力还是不错的,提着篮子再一次走在萧乐知前头,朝着那个破瓦房的方向快步而去。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狂吠引起了刘全有的注意,放慢脚步皱着眉看向前头的院落,半开的门一条白狗站在门前,身躯微躬龇牙咧嘴正冲着刘全有二人叫个不停,看起来十分凶狠。
白毛细犬,这狗的品相看起来是纯种的,刘全有有些讶异,原本因为狗叫声皱起的眉头,因为这一发现立刻变换出感兴趣的神情,于是蹲下身放下提篮,相隔五六米对着白毛细犬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同时右手弯曲招呼试图逗弄。
没有刘全有那种兴意盎然,身后站着的萧乐知脸色郑重,面容没了往日的恬静,看着这户人家半开的院门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刘全有,眼里写满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