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栋睡到半夜,只觉得口渴难耐,想必是喝了酒的缘故,因为在客房里,平日都不会备有茶水,所以爬起来想去厨房的水缸里找点水喝。
许一栋来到院子,只见月光如雪洒得满院银白,院子当中却站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约莫三十上下,一身合体的翠绿色的旗袍,用料做工十分讲究,容貌艳丽,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颗颗滚圆足又拇指肚大小,一看就是名贵非凡的东西。
许一栋这一生见过的女人多了,之前和舅舅两个人在外奔波的时候,也进过什么怡红院、立春院等地方,但是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人人,偏生她又气质端庄,让人不敢产生亵玩的念头。
一阵凉风吹来,许一栋酒又醒了不少,回过神来,问到:“大嫂,你是哪家的人?怎么半夜三更的跑到我的家里来了?”
这妇人开口也是轻声细语,说道:“我家的婆婆之前已经与你有过约定,你不是忘了吗?”
一听这话,许一栋的酒意全无,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哪里敢忘?我家里还有女儿,所以不能兑现啊。”
妇人笑了一下,这一笑当真艳光四射,许一栋都看直了眼,妇人说道:“你不要着急,最近沈阳城附近太乱,进出不方便,我婆婆年岁大了不便出远门,于是差我来和你说一声。”
许一栋连声道:“您说,您吩咐。”
妇人说道:“我婆婆让我来告诉你,最近东北将要打乱,我们家也要搬走,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躲躲这个世道。你对我们家有恩,又是未来的亲家,所以让你们也尽快离开东北,最好到南方去,过个几年等世道安稳了,再搬回来。你家以后若是有女儿了,等世道安稳了,你们再送女儿过来成亲。”
许一栋一听,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我和舅舅也商量怎么熬过这乱世的。”
妇人又说道:“婆婆说了,那块狗头金是大福之物,让你随身带着,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庇护你的家宅平安。”
许一栋点头说道:“好的,好的,这不敢忘的。”其实不用这妇人说,许一栋也是不会忘记这块狗头金的,那么大块金子,又是宝贝,他哪里舍得。
妇人向他浅浅的行了个礼,说道:“我话已经带到了,那么亲家,后会有期了。”
许一栋连忙回礼,说道:“您慢走。”猛然又想到,这深更半夜的,这么个漂亮妇人,走在路上岂不是很不妥?刚想开口挽留,眼前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许一栋一惊,想追出门去,没想到额头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一阵剧痛袭来,径自醒了过来。原来又是一场梦,只不过额头撞在了炕桌上,生了一个不小的包。
许一栋翻身起来,细细的回味整个梦,越发觉得神奇,提鼻子嗅了嗅,房间内似乎也多了一丝古怪的气味,但到底是什么味道,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一下许一栋睡意全无,反复思量着梦里妇人说的话,越想越是担心,便守着天亮,等天一亮就去敲了舅舅、舅母的房门。
舅舅搭了件短褂,开门问道:“一栋,什么事?一大早就这么着急忙慌的?”
许一栋将昨晚梦里遇到的事情,详细的一说,舅舅顿时也不困了,两个人在院子又一商议,既然是仙人托梦,就必有原因,定是会灵验的,如此立刻就下定了决心,一切从简从快,要尽快离开东北。
但是想快也没那么快的。
顶铺子和卖房子同时进行,是将舅舅、舅母的老房子卖出去,留下自家比较大的那个院子,老房子作价二百个大洋,比市价便宜了一百,饶是这样也用了二个月的时间才卖出去。
铺子前后才开了五个多月,因为生意颇好,听说要顶出去,左右店家的掌柜的都十分惊讶,好好的铺子生意也挺好,怎么就要顶出去了呢?许一栋找了个借口,说是老家有事需要回去,一走挺长时间的,没人能照顾铺子,就先顶出去了。
因为许一栋平时为人比较仗义,和左右的关系挺好,于是左右铺子的掌柜也挺积极的帮着张罗,最后六百五十个大洋开的铺子,连铺子带存货一共顶出了一千二百二十个大洋。等这一切忙完了,已经到了七月末八月初的样子。
一家人算了一下帐,几番折腾下来,家里的压箱底的钱加上卖房子、顶铺子的钱,合拢起来到有三万多的现大洋,另外还有五千多的法币。
现大洋自然是不能带着的,好几百斤怎么携带?就只能存在银行,换成现金本票携带,只是选哪个银行就犯难了。
自家国家的银行放心不下,前两年有个劝业银行开在青岛,结果和一个印染厂合作,结果还倒闭了(可以猜一下致敬了那部电视剧?)。日本银行也不行,日本人太贼了,而且还不消停,万一一打仗日本人卷钱跑路怎么办?甥舅两个正为难呢,有个掌柜的出了个主意,让存到了花旗银行,还给换成了美元,说是美元现在正值钱,年年都在涨,越是甥舅两个将钱存在了花旗银行,换了二万美元的本票随身携带了。说到底,许一栋也是胆子大,若是换成别人那里敢将全部身家换成了不是很熟悉的货币?不过换就换了,既然许一栋做了决定,舅舅虽然有些怨言,但是想着事已至此,索性也就没说什么了。
家里的房子,就托付给了原来店里的小伙计,小伙计也是农村人出身,憨厚老实。许一栋给他留了一千法币,一个是当作工钱的结算,一个是当作看房子的薪水预支。小伙计干上一年也就不到一百块的薪水,只是掌柜的平时包吃包住,这样才能有一点的结余,现在一下子给了一千块,自己这辈子到现在赚的钱都不到这个数的三分之一,当真是千恩万谢,也暗自发誓要帮老板看好房子。
一切都妥当了,舅舅就买了去天津的车票,本来想买去北京的车票的,结果没有买到,说是车票都买完了,要等好几天,舅舅想天津就靠着北京,到天津去的车票还是有的,还是不错的卧铺票,就买了去天津的车票。
等到出发那一天,许一栋将狗头金用红布裹了,牢牢的缠在肚子上,又将那把盒子炮插在腰间,用衣服遮做,子弹也贴身藏了,拎着包裹,一家四口雇了一辆马车直奔车站。
舅舅年过五十,精神头倒是好的很,将多年的不用的腰带系上,腰带里暗藏了一十二把飞刀,用衣服遮了,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舅母帮着搀着大肚子的许一栋的媳妇,走在甥舅两人的中间。
为何许一栋和舅舅两人坐一趟火车要全副武装?那年代的路上不太平,车上有流氓小偷,铁道上也有打结的响马绺子,你想那张大帅坐个火车都能被炸死,那么普通人坐火车的风险那得有多高呢?甥舅两个,当初都是刀头舔血的人,自然出远门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趟车分成站票、普通座、卧铺、包厢四种座位,车上还有一节餐车,是专供卧铺和包厢的人使用的。能买包厢票的人,要么是权贵富豪,要么就是洋大人,普通人买不到也买不起。也就是许一栋一家家境殷实,又为了照顾怀孕的媳妇,否则哪里舍得买卧铺票。
一家人一直到上了车,车辆开动之后,才算是稳当了下来。
这一次举家搬迁,虽然许一栋的媳妇有那么点不乐意,但是想到过年前也是靠着仙人指引,许一栋才逃出生天,所以后来也没多说什么。媳妇的家里还一个哥哥一家三口和爹妈住在一起,她本来想让哥哥、爹妈一起跟着走的,这念头和许一栋商量过,许一栋倒是没问题,只是她的哥哥、嫂子不想离开,她的爹妈也有这个意思,就不再勉强了。只是现在坐上了车,随着车轮缓缓转动,想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和父母、亲人再度见面,不由有一些黯然伤神。许一栋见了,也猜到是因为什么,轻轻的将媳妇搂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安慰了一番。
媳妇早上出门的早,又是坐车,又是赶路,过了一会就觉得乏了,许一栋服侍着她在底层卧铺上睡下,也服侍舅母躺下,让舅舅照看着两个人,从包裹里找出了水杯和水壶,去餐车打了热水,和舅舅两个人斜斜靠着闭目养神。
车要过锦州到唐山,最后才到天津,锦州和唐山都是大站,停靠的时间长一些,期间小站就无数了,因此开开停停的要两天多快三天的时间。
过了锦州,路就有些荒了,一路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烟。这种路上最容易出现响马绺子。许一栋和舅舅两人本来就不敢睡的太死,现在更是不敢同时睡着,保持着一人睡觉一人警惕的状态。
车厢之间倒是还好,有车上的乘务员把着,不让普通座和站票的人来回乱窜,但是车外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好把控的了。
但是越是担心什么,就偏偏来什么。这一天中午一家四口人吃了午饭,许一栋安排媳妇和舅舅、舅母休息,自己在走廊上坐着,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景色有些发愣。
这是,他看到不远处似乎有尘土飞扬。他再仔细看了看,之间远处尘土飞扬如烟,立刻知道这是有队在飞驰才会有的情况。
果不其然,不多时已经能看到了一个个黑点冒出来,正在快速的接近火车。
糟了,遇到绺子劫车了,许一栋心里咯噔一下,拔出了盒子炮,打开了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