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祸事了!”
冲进来一个半大少年,十二三岁模样,大抵就是刚才说的丰儿。
“倒霉孩子,嚎什么!”
孙老丈板起脸。
“马上就要成人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边胡闯乱撞,全无半点规矩!”
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费了好大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抓……抓丁的官差来了!”
什么!
此言一出,除了张阳外的所有人尽皆是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可是当真?!”
孙老汉忙问。
“这种事我咋敢编瞎话,我在村口亲眼看见的,估计马上就到咱家了……”
坏了,孙德安一跺脚,现在怕是跑也跑不及了……
朝廷近年不断打仗,孙家长子就在北关当兵。
一打仗就要征兵征夫,去了战场上非死即伤,运气好也得误了好多天农活。
雪上加霜的是,官府派来拉丁的差役都是敲骨吸髓之徒。
这帮人平时不事生产,官府又不给发俸禄,只给一个名号。
明摆着是让他们自筹经费!
故此这帮人逮到这种下乡的机会往往狠命地盘剥百姓。
拿征丁来说。
朝廷法度其实还算一定程度的人性化,比如说家中两个儿子,只用出一个应差,独子则免征。
但俗话说得好,任你官清似水,架不住吏滑如鱼。
差吏们掌握着具体的文书记录权,也就相当于拥有对这些土包子草民的生杀大权!
收受贿赂给富家免役,自不用说是家常便饭。
更有甚者,给本不用服役的人强行勾画进名册,甚至连老弱病残都要算上!
没办法,有钱的都逃避了服役,缺额从哪里来?
就是这么无耻!
没钱打点的,只好去服役。
即便如此,负责看管押送的差役还要雁过拔毛,要一份草鞋钱。
若是家里实在穷得喝风,满足不了押差的贪欲,那就惨了!
差人路上会对他们非打即骂,百般折辱。
壮丁们服役的目的地动辄几百上千里,一路上缺吃少喝,还要被差人折磨,身体弱的死在半道上也是常事,死狗一样扔在路边。
也难怪孙家人如此恐惧,这种暗无天日的惨况,是生活在红旗下的现代人无法想象的。
“怎么办!”
孙老汉急得团团转。
大儿子在外当兵,自己就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万一被抓走了,剩下一家老弱生计都成问题。
年成不好,没什么家底,全家连一吊钱都凑不出来。
想破财免灾也没那个余力。
正在这时。
院外传出嘈杂的脚步声。
来了!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孙老汉咬咬牙,准备听天由命。
这时他看见一旁站着发愣的张阳。
“客人,差官老爷马上要来了,你这样子要是被看见多有不便,还是暂避一下吧……”
说着把张阳推进里屋。
与此同时,只听得一个男声在院门口吼道。
“你们家男人呢?上头有公事!”
孙老汉慌忙过去,笑脸相迎。
“官爷,有何贵干?”
来的差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色干瘦,两撇狗油胡,穿着一身青布袍。
他上下乜斜了孙老汉一眼,问:“……你是户主?”
“回老爷,正是。”
“家中几口人,丁男几何?”
“回老爷,一共是五口,除去老大在军中报国,现在在家男人止有老儿和一个不成丁的幼子。”
“哦?”
差吏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花名册,半阴不阳地哼了声。
用下巴朝刘子山一指:“他是什么人??”
“他是老儿的外甥,是家里独子,唯有一个老娘。”
“放屁!”差吏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大喝。
“你说这是你外甥,可有什么证据?我看分明是你那大儿子受不了军中的苦,偷偷跑了回来!”
孙老汉惊得一哆嗦。
“冤枉啊,这实在是我亲外甥,老爷不信可以去问……”
啪!
老人话没说完,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
“混账!”差吏横眉倒竖。
“本大爷哪来那么多闲工夫跟你顽缠?你这样的刁民老子见多了,我告诉你,如今前线吃紧,要征调一批运粮民夫,这是朝廷旨令,违逆者严加治罪!”
孙老汉还想哀求,刘子山忍不住了。
他大声道:“舅父,不必和他多言,不就是去干几天活么,我去就是了!”
见这愣头青出言生硬,差吏冷笑一声。
“好,好小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了?你可知道官法对逃兵是如何处置!”
听见这话,孙德安面上变色。
大利行的乃是秦法,遇有逃兵,不但本人要问斩,更是会祸及家人!
“来人!”差吏吆喝道,“把这厮给我捆了,送到县里慢慢审问!”
应声过来一个粗笨小厮,手拿麻绳就要捆镇山太保。
“……且慢!”孙老汉叫道。
他从身上摸出二百文钱,毕恭毕敬递到差吏手里。
“穷苦人家,不成敬意,还请老爷高抬贵手。”
男人接过钱掂了掂,显然不太满意数目,一吹狗油胡。
“这小子的事先放放,本老爷要搜一下这房子,看到底有没有隐匿丁壮!”
说着便直奔屋子里去,老汉想阻拦已是不及。
且说张阳被推进偏房里,才发现那个叫橘娘的少女也已躲在这里,两人四目相对,颇为尴尬。
这年头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毕竟是庄户人家,差吏已经进了院子,事急从权也只能这样。
天色黑暗,房间只有一扇小窗,两人只能靠耳朵了解外面的动静。
听到差役无理取闹,张阳很有些愤愤不平。
那个吃生米的刘子山也就算了,孙老汉这种对自己有恩的长者也被如此欺辱,实在是让人憋气。
再看橘娘,瞪着一双几乎要盈出泪来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脸上充满焦急情色。
张阳看得心下暗叹,不过自己无论对于这个家庭,还是这个时代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外人,也不便主动干预。
不料这狗污吏贪财心切,竟是直接闯了进来,在屋里来回乱转,想要寻摸点值钱的东西。
张阳再想躲已经没地方,直直和差吏碰了个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