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宸本想着都这个晌午点儿了,白玉奇怎么着也都放了衙,没想到却意外的扑了一个空。
白府不大,也就半个客栈的大小,府中也没有个丫鬟,只有着上了年纪的老母亲和一个不过周昱宸腰个头高的小子。对于周昱宸这种“贵客”,白府里已经很久都没来过了,生怕怠慢了贵客,那个小子便充当起“家主”的角色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
白母上了年纪,眼睛也已经不好使了,眼前总是朦胧着白雾,也看不清周昱宸的模样,只能一半靠猜,一半靠孙儿的偷偷传话,才能联想出来个大概的身份和前来的目的。
对于白玉奇,周昱宸也是由衷感到惋惜。如此的一个奇才,现如今竟落的如此下场。
周昱宸打量着屋内,虽说破旧,但是这家里所陈设的家具都是些檀木之类的官宦之物,那堂屋正中赫然四个大字“清清白白”,从落款可知,这四个字与那“天府第一栈”皆同出于当年的益州刺史李正卿笔下。
“这可都是官家的东西啊”周昱宸疑惑道。
这一说,周值倒也是注意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心中也不免感叹一番那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那白母也不隐瞒,笑着回应道:“公子可真是好眼力。”不过令她疑惑的是,这屋里的那些老物件,就连吕家那群老家伙看到,也只是有眼无珠地当作赝品,但听周昱宸这声音,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竟会有此般慧眼,真当不是一般公子该有的见识。
看着周昱宸还在打量着这家里的物件,白母便开始诉说这些年的苦楚“玉奇那死鬼老爹,想当年也是是在李大人麾下任职。可是最后却遭奸人诬陷,这十几年了,也没见个踪影.落得了个这般下场,就是可怜了我们娘俩,这些年的苦日子...”一说到这儿,白母的眼泪就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正巧此时,门口传来一连串地脚步声,见白玉奇三步并作两步,抱着一大捧的瓜果肉蔬喊道:“娘,我回来了,张婶儿他们又给我们拿了些菜和粮食。”
那原本还在给白母擦泪的小子也兴冲冲的迎了出去:“爹~”稚嫩的声音中,倒还多了几分顽皮。接过父亲拎在手上的一块比自己还高的一吊肉,大声嚷嚷着又有肉吃喽。
白玉奇望着这个儿子也是笑着摇了摇头。当年白玉奇高就在郡衙里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着能和白家能沾点亲戚,如今世态炎凉,就连同床共枕多年的媳妇儿都跟人跑了。
果真是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可怜了这儿子,整日嚷着要见娘亲。
白玉奇轻轻地刮了一下鼻子,笑道:“俊儿,今天是不是光顾着玩了,书论有没有温习啊?”
白玉奇这个儿子,倒是继承了他的聪慧劲儿,当年在县学里,也是颇受夫子的喜爱。不过现在么,连个解决温饱都是个问题,自然也是没了铜钱入了那府学。不过杨夫子说过了,这个小子以后绝对也是个“奇才”。
对于这一点,白玉奇是不可置否的。当年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杨老夫子亲临门楣,见这孩子骨相脱俗,连哭喊的嗓门都比寻常家孩子高两个调。遂用那脱了毛的笔,蘸着水在墙上题下了“宗俊”二字,扬长而去。
要晓得,当年寻杨老夫子题名的人,从这万安县都能排到成都去,这题了名后,也算是认了半个挂名弟子,总归沾亲带故点儿,以后也好如那白玉奇一般,飞黄腾达,连县令大人都得十里相送。
不过这孩子倒也没负了老夫子的期盼,继承了他娘亲俊模样的同时,他爹那八斗之才,也是尽数留了下来。
白宗俊流着口水,依旧紧紧抱着那一吊肉,生怕让人抢走,漫不经心道:“才没有呢。”
过了半晌,白宗俊才恍然想起道:“爹,家里来客人了,就在里屋和奶奶聊天呢。”
白玉奇赶紧放下怀里的瓜果蔬菜,轻抚衣袖,朝着中堂迈去。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嘀咕道:“自己家自从门庭败落之后,还从未有什么客人上门拜访呢。”
这边白玉奇还在想着,就听得中堂内传来了白母的呼唤:“玉奇回来了,快来见见贵客。”
周昱宸和周值此刻也从堂中走出,当白玉奇见到周昱宸的那一刻,四目相对。白玉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再三确认后。心中又想起了杨老夫子的话,不由得先心虚了几分,再也不敢去直视周昱宸。
白玉奇一时间也不知所措,尴尬地硬着头皮笑道:“世子光临寒舍,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来招待。”
见这家伙又摆起了穷酸文儒那一套,周昱宸便佯装愤怒戏道:“怎么,这倒是嫌弃我了?那天晚上一起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
话了,白玉奇也是心中一颤,还以为眼前这大纨绔责怪自己不懂礼数,便连忙应道:“世子您可是说笑了,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信口雌黄,还望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此刻周昱宸也是明白,虽说如今白家家境没落,但那股读书人身上的那股傲气是与生俱来的。当年周雄两万铁骑入益州,最难缠的就是这帮读书人了,什么违背天理、天象突变的。十有八九都拿着周雄大作文章,若是周雄下了杀手,倒还满足了他们搏名誉的目的。
周雄的做法倒是让天下人都胆寒,将这些儒生都“请”来,供吃、供喝,就是不准与人说话,最终活活将那些文儒给逼疯了。
周昱宸自然没有那股狠劲,况且他与周雄还不同。周雄当年的两万铁骑可是铁腰杆,而他这世子的名声,不过是仰仗周雄罢了,至于三军之中么,对于他这种纨绔,自然没什么好印象,更不会为了他而卖命。
周昱宸苦笑道:“你这话说的,不知是否有意,反正我这听者是有心了。”
周值见况也是憨笑着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你想多了,大哥今日专程来看你的。”
周昱宸纳闷了,要说这周值真傻,这关键场合倒还有那么些许作用。但你要说他圆滑...周昱宸连忙摇摇头,这小子怎么看都和圆滑不沾边。
见况,白玉奇也是会心一笑。现在对于那董朝狗官是不是听得梓潼的差遣,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他还不清楚,因此还要谨慎行事。
“世子误会了,快里面请。”
周昱宸见白玉奇收起了芥蒂,也是搭着他的肩,一同进门。
白玉奇身子一震,感觉肩上这个手有着千斤之重,压得自己一时半会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白母年纪大了,耳朵也是背了一些,只是见门外周昱宸和白玉奇聊的甚是开心,也放下心来。自己这个儿子什么性子她自然是知道,要是真有两个至交伙伴,她这当娘的也会放心了不少。
白玉奇见到那门口两个重甲飞云山,也是一个哆嗦,不愧是世子,仅这两个护卫,都比他们万安县的统领彪悍了不少。
见到那还提来的礼品,白玉奇也是瞪了瞪眼,才恍然问道:“世子今日来此,莫不是为了那贩卖人口的事儿。”
这周昱宸与他非亲非故的,就算是造访也不会携着这么些礼品。如此一来,自然是有事而来,但除了当时说漏嘴的贩卖人口之事,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当世大纨绔能看上自己或者白家的什么。
周昱宸微微一愣,依旧面不改色笑道:“既然瞒不住白兄,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见过真如自己所想白玉奇咧了咧嘴,犹豫了半晌,试探性问道:“世子下成都,顾得上这些么。”
见白玉奇还在怀疑自己,周昱宸苦笑道:“我若杀你,有一万个理由。”说完,白玉奇也不可置否的撇了撇嘴,凭借周昱宸世子的身份,莫要说杀他一个小小文书,就算是杀一个县太爷,都不会眨一下眼。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白玉奇也叹了口气愤愤说道
“这贩卖人口,早就在万安县传的沸沸扬扬。不过大家心照不宣,都敢怒不敢言罢了。”
“这些年,董朝和张文那两个老不死的,不晓得坑害了多少人。每一年都要收上七八年的赋税,那些个有钱人家自然就是破些财消灾罢了,但那些更多的穷苦人家,没钱交税,就都得拉去说是修缮皇陵,以此来抵赋税。但京城离这益州上万里,能去修什么皇陵?这些尽他娘是骗鬼的话。这些年去了的,就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回来过的。”
白玉奇的脸涨得通红,好歹他也算得上在这郡县上小有名气,若是没了踪迹自然也招人怀疑,不然的话,自己怕也早被抓去了...
周昱宸也算是明白了大概,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如此胆大包天,连修缮皇陵的鬼话都能编出来。如今这新皇登基才没几年,这他娘的是咒那皇帝老儿啊。不过咒不咒皇帝老儿他不管,这敢在梓潼贩卖人口,那无疑是无病吃药—自讨苦吃了。
说到这儿不得不佩服一下那刘老头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邋遢模样,可这天底下的事儿还都让他说准了。
如果这两个老不死的真如其所说一般,那这次怎么着都得把这颗毒瘤给清除了去。
周昱宸若有所思,笑道:“若你是我,你会如何。”
听到周昱宸的话,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世子哪里话,这天下,除了您,没人会是世子。”
周昱宸翻了翻白眼,绕过白玉奇,和白母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径直往门外走,周值也是冲着白玉奇傻笑一声后,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明日东西收拾好,跟我上丹熏山。”
白玉奇呆呆地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身影,仍旧心有余悸,不由得冷笑一声:“什么狗屁传言,这位世子殿下,可是不简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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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周值就咧着嘴,比划了半天,指着那路边的柳树笑道:“这小子,还真不赖,高.....高的和大树一样高,还是个大孝子,真没看出来。”
周昱宸也一阵无语,心不在焉地纠正道:“那叫才高八斗。”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确实有所不同~”周昱宸眯着眼,在马上愣了很久,众说纷纭,他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认定他说的就是真的,万一是这小子借自己之手来替他“清路”呢?
再令他震惊的就是这万安白家竟然就是白玉奇。在没来之前,这万安县唯一能让他知晓的就是那白家了。
这在前朝时候,白家还是这一方雄霸,光官至三品之上的大员,就出了七位。可谓是风光无限,至于白母所说的白玉奇他爹没了踪影,而致使家族中落,可能就是在周雄铁骑入益州的时候吧,对此周昱宸也只能一阵唏嘘。
回到客栈后才发现,那两个妮子又没了踪影,周昱宸便径直回了房子。
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周值心里很不是滋味,过了半晌,只听得周昱宸不耐烦的声音
“实在没事做,就去把那两个妮子找回来,莫要又出去惹是生非,也好让我清净一会。”
不等答应,周值就兴冲冲地就跑下楼了,对于这个傻弟弟,没人再比他更了解。
房间中只有一盏烛台着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周昱宸伏在案前若有所思,回忆到这万安以来的所有事情,今天又听了白玉奇的话,顿时也迷茫起来:这些事好像一串接着一串,仿佛都是注定一般。
表面上,贩卖人口只是以县令董朝为首,在这万安县的恶劣行迹,但背后所牵扯到的各种势力却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诱惑,而这种交易也定然不会局限于万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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