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看！”
阴暗的地宫里，一个小男孩捧着圆脸，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石缝中长出来的野草，眼中的光芒倒映着一抹幽绿。
黑暗中，一身红衣的小女孩缓缓走来，衣摆微动，身上细碎的金色鳞片因为摩擦而轻轻作响，在火光底下泛出点张扬恣意。
赤蟒盯着面前的绿苗，不太理解他，“一根野草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的！”奎蛇兴奋地拿出匕首，一边将绿苗周围的泥土松开，一边一本正经地给姐姐普及道：“不是草，这是太阳花，是要开花结果子的。”
“你看！”他托起那堆土，欣喜道：“它还会招手！”
“等它长大了，还会飞到天上去呢！”
“……”
赤蟒愣愣看着眼前这棵豆芽般的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轻轻一笑，低头摸着他的头无奈道：“是啊，它在跟我招手呢，也许它也觉得你姐姐我长得非常漂亮呢。”
奎蛇笑逐颜开，“当然了！姐姐是天底下第二好看的人！”
“嗯？”赤蟒挑了下眉，弯着眼问：“为什么是第二，不是第一？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吗？”
糟糕。。。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奎蛇面色一凝，怯生生抬眼，眼神极其不自然地撇向了一边，开始支吾起来：“那、那个......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赤蟒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疾言厉色地道：“你出去了？谁带你出去的？去了哪里？去见了谁？”
“姐、姐——”她太过用力，啪嗒一声，绿苗连着泥土一齐摔在了地上，露出小得可怜的溃烂的种子来。
奎蛇蹲了下去，把它捡在手心里，垂着眼小声道：“是圣爷爷带我出去玩的，他说，这是对我的奖励。”
“圣......”赤蟒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念头来，脸色变得煞白，紧张得直冒汗，“圣、圣爷带你出去的？他带你去了哪里？”
奎蛇思索着道：“额……我、我有点不记得……”
赤蟒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不容反抗地道：“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
奎蛇猛摇头：“没有。”
赤蟒皱起眉头：“脱！”
奎蛇小嘴一撇，开始慢腾腾地不情不愿地脱掉了上衣，露出白得不正常的瘦小的身躯。
等把人前前后后看了个遍，都没有见到任何伤口，赤蟒这才松了一口气，“穿上吧。”
“赤蟒——”
石门后面，突然传来一道豪爽、张弛有度的少年音色，伏猛彼时还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模样，却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地痞恶棍气质。
而跟在他身边的，便是尖嘴和小黑狼、小鬣狗。
奎蛇衣裳穿得慢，赤蟒眉宇间有些不悦，手动帮他加速穿好了衣服，又迅速把人给挡在了身后，稚嫩的面颊上扯出个笑来，“猛哥……”
很快，她的笑容便渐渐凝固了，目光死死落在他们身后的人身上。
伏猛几人一一排列整齐，在中间让出一条路来，道路中央，几人捧着灯，绕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慢慢走来。
“赤蟒，”金凡圣笑着看向一前一后的姐弟二人，苍老的面容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笑得褶子横生。
他道：“小奎已经长大了，再当着你的面脱衣服，就不合规矩了。”
赤蟒只匆匆看了一眼他的笑容，就火速把眼睛给挪开，身子轻轻发抖，低头道：“圣爷教训的是。”
金凡圣的目光随即落到奎蛇身上，声音和蔼可亲地问：“小奎啊，昨天的捉迷藏好不好玩啊？”
奎蛇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来，笑着道：“好玩儿！”
赤蟒下意识把人给提了回去。
金凡圣不动声色地盯着这一幕，目光依旧落在奎蛇身上，笑意更深，声音也更和蔼起来，问奎蛇：“那你想不想，再跟我出去玩一次啊？”
“我……”奎蛇看着他仁慈的表情，又抬头看了眼赤蟒冷得要把人杀死的眼神，摇头道：“我不想……”
赤蟒回头，嘴边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盯着他道：“去呀，想去就去，不用顾及我。”
奎蛇眨了眨眼，觉得她的神情和这句话简直截然相反、天差地别！
毅然决然地摇头道：“不去！”
打死我也不去！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金凡圣终于把目光又移回到了女孩身上。
女孩冷着脸，眼神坚毅地盯着他，周身洋溢着一股子倔强的韧劲儿，金凡圣轻眯了眯眼，唤道：“猛儿啊，前些天不是新收回来一批玄铁兵器吗？去，带你妹妹过去挑一件。”
“啊？”伏猛大吃一惊，随口抱怨一句：“义父，那些兵器我都还没选呢......”
金凡圣一个眼神过去，伏猛便乖乖闭上了嘴，“是。跟我来吧。”
赤蟒手指蜷缩在一起，抱拳道：“多谢义父。”脚却迟迟未动。
金凡圣问她：“还要什么？”
赤蟒抿了抿嘴，仍然低着头，腮帮子咬得死死的，眼中隐有波澜，却是强压着开口：“赤蟒不敢再要什么，祝义父玩得愉快。”
“想些什么东西？”金凡圣突然笑了，缓缓走到奎蛇面前，牵住了他的手，“我待小奎，是真的比亲孙子还亲。”
“哦，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加灿烂了，看着众人道：“好像差辈分了。”
虽是句戏言，赤蟒却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和奎蛇，已经被一道无形的门给分隔开了。
“猛哥，让他去吧。那么小个小屁孩，除了玩儿还能懂些什么？也就靠那张脸可爱一点，能唬一下人罢了。
你看等再过个两三年，等他长大了，长成个歪瓜裂枣了，哪还有人去稀罕他呀。”
路上，尖嘴跟在伏猛屁股后头，叭叭叭个没完，全然不在乎赤蟒就在他边上。
黑狼静静听着，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鬣狗也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只用余光轻轻扫了一眼赤蟒，就不再看她。
而赤蟒一直垂着头，目光呆滞，耳边仍旧幽幽飘荡着离开时金凡圣说的那句话：
“只要他把控鹰之术给套出来，我保证让他，平安无事。”
那如果，套不出来呢？
＊＊＊
“小奎，今天爷爷带你去看芝樱草怎么样？”
“芝樱草——！”
奎蛇好奇地盯着大街上的各种物品，被这三个字迅速吸引回头，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兴奋。
金凡圣道：“你见过啊？”
奎蛇猛点头：“嗯！姐姐最喜欢芝樱草了！”
金凡圣眯着眼笑：“那等会儿，我们给赤蟒带一些回去吧。”
奎蛇眼中的喜悦快要喷发出来，用力抱了一下金凡圣的手臂，笑道：“谢谢爷爷！爷爷真好！”
金凡圣伸手摸着他的脑袋，眼底装着意味不明的笑。
初春的风还不够温和，隐隐带着冬日余韵的肃杀，满山的芝樱草开得正盛，掀起一道道粉白交接的风涛花浪，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坠入这繁花秘境之中。
奎蛇在花地里跑着、跳着，欢欣鼓舞地给赤蟒选着花，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
金凡圣走过去，问：“累了吗？”
奎蛇摇头，试探着道：“要是姐姐也能见到这样的景色，那该多好啊。”
金凡圣哄他道：“今天你过去和他说话，我们改天就叫上赤蟒一起来，好不好？”
奎蛇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最近他们捉迷藏的时候，这个人都在旁边看着，但奎蛇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盯着自己看，不敢过去和他讲话。
因为他的眼睛太漂亮了。
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金色的眼睛，像是太阳，又像一朵金色的芝樱，开得好看极了。
“嗯！”奎蛇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我们约好了哟！下次叫上姐姐一起来！”抬手做了个击掌的手势。
金凡圣“哼哼”笑着，轻轻伸出手掌，按在他的掌心。
奎蛇大笑道：“约定成立！”
金凡圣也道：“约定成立。”
＊＊＊
晚间时分，奎蛇吃饱喝足了，金凡圣才带着他回到了地宫。
日渐西沉，奎蛇依依不舍地望着金灿灿的太阳，对它挥了挥手，道：“拜拜，太阳爷爷。”然后抓紧了金凡圣冰凉的手指。
地宫里，奎蛇躲在一根石柱后面，迟迟不敢走出去。
金凡圣在不远处冷冷注视着他，目光如同蛇蝎。
按照交代清楚的，他要主动过去和那个人套近乎，最好可以和他聊些关于亲人的事情。
为了能够破开这人的嘴，金凡圣已经陪着奎蛇，做完了亲人之间该做的一切事情，无论如何，也能讲点有意思的东西出来了吧？
只要能让这家伙开口说话，努力就没有白费。
偏偏奎蛇这小子胆子太小了，见到陌生人就心里发怵，不敢上前。
而偏偏也不知是为什么，这西离狗嘴皮子硬得很，却在看见奎蛇之后，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西离话来，若不是如此，金凡圣又何必这样浪费时间和他周旋。
奎蛇愣愣站在柱子背后，怀里还捧着一大束芝樱草，起初还能颤巍巍迈两步出去，但站得越久，他就越往后退，直接将脸给埋进了花里。
金凡圣看得心里直窝火。
思量着，还是要从赤蟒身上给他加点猛药。
突然，奎蛇鼓足勇气探出头去。
星叶靠在墙上，听见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钻出来，缓缓抬眼，与他对视。
不过看了一眼，奎蛇又快速把脑袋给缩了回去。
空中飘落下一小片泛黄的花叶。
星叶轻轻笑了一声，原本是不容易听见的，但在这地底下，任何声音都被放大到了极致。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标准又好听的东隅话传了出来，虽然说得很轻很慢，但足够让奎蛇和金凡圣听见了。
“小奎，”奎蛇红着脸，慢慢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回答他道：“我叫小奎。”
他望着那只金色的眼睛，不知不觉想起来落日余晖，慢慢往他靠近。
而星叶则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愣住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走过来，泛起幽幽清润。
“真像啊。”
“你们的声音，可真像啊。”
他用西离的语言说着，柔软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奎蛇，直至涌出宝石的光泽，
“我记得，我离家时，云暮就跟你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