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二刻,赵璟的轿子准时落到乾清宫门口,与他一同落轿的还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赵璟微微一愣,先笑着对那道黑袍子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招呼错了人……
叶无声冷冷瞥他一眼,脸色相当难看。
赵璟现在看着他就腿软,也不指望能从他这儿讨个什么好,扭头看向另一个俊美的男子。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们才刚刚见过面,那时他也是穿了一身精致的锦袍,提着刀在他面前划拉牲畜一般划开那些人的喉咙。
有血蔓延至他的黑靴之上,引得他不耐地在一人身上擦了擦。
只不过那天是一整套黑,而今天连着靴子都是统一的白。
再配上他那张清绝秀丽的脸,若不是亲眼目睹过他杀人时的风采,赵璟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性情温润的翩翩公子。
但他大概是公不起来的。
“殿下的身体——看起来好像恢复得不错。”
花如海缓步走上来,眉眼轻弯,笑得如沐清风,声音也是清雅随和的,很难让人把他和东厂督主扯上联系。
赵璟轻扯了下嘴角,凤眼眯了眯,道:“还行,多亏了督主大人那晚雷厉风行的举动,替孤解决了不少烦心事。”
带那么多人赶到太子殿来,肯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死在殿中了吧!
花如海静默一瞬,高大的身姿把赵璟挡了个七七八八,他本就比赵璟高出小半个头,再加上一顶镶金的乌纱帽,看起来就更大只了。
眼眸微转,他道:“惭愧,公务繁忙,没能亲手替殿下解决了那些贱奴,全都交由大理寺处置了。”
赵璟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因为嫌脏?
装模作样地笑笑:“是孤思虑不周了。督主作为陛下心腹,自然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督主愿意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已经是给我面子了,孤又怎么能因这一点小事就来耽误大人。”
花如海唇边笑容不减,礼貌性回答:“殿下说笑了,东厂不过是替陛下处理一些小事,算不得心腹。要论心腹,恐怕还另有其人。”
赵璟笑弯了眼,“督主谦虚了,若是连你都算不上心腹,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算得上?”
花如海目光微敛,“咱们这儿,不就还有两位吗?”
赵璟微微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看,除了叶无声便再没有第二人,不由得心底隐隐发笑。
老子算心腹?花如海你可真会说笑。你还不如把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搬出来,说不定还能靠点心沾点腹。
隐约能感觉到身侧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投射过来,叶无声握着刀向两人过来。
双目之中戾气甚浓,嘴角无端轻翘,还未走到跟前,满身威压就明晃晃砸下来,“花督主这含沙射影的——是在膈应谁呢。”
赵璟听得心慌气短,总觉得他比之前的火气还要大一些。
偷摸瞟了一眼,脸色果真是难看得吓人,比税如潮看见自己回魂那天还可怕!
花如海垂眸一笑,转身看着他:“叶指挥使不是都听见了吗?你觉得,我是在说谁呢?”
赵璟心下一沉。
你还真敢答啊!
叶无声偏偏头,又往前走了一步,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锐利又薄情。
他今天也是带了帽子的,瘦削的下巴被一根黑线围住,往常随性不羁的飞鱼服此刻平平整整,还细致地配上了一根玄色腰带,将那修长的身姿包裹得更加秀颀。
目若朗星,眉似墨剑,身如玉树,周身却透着满满的生人勿进,单看着就是一匹在寒风中林立的孤狼。
可与花如海站在一起时,又不得不被衬托得多出两分秀气。
剑眉下那双孤狼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道白衣,两人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赵璟默默注视片刻,上前赔着笑道:“孤深知二位皆是陛下重用的心腹之才,今日难得同时有空赴宴,只是想要叙旧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妨等宫宴结束之后再相约小酌一下,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两人均没稀得搭理他。
赵璟补充道:“我做东!我做东怎么样?”
两人依旧连余光也不舍得分给他。
赵璟悻悻咽了口唾沫,心里猫抓狗刨的寻思着找个怎样的说辞先溜走,叶无声已经把目光移到了他脸上来,似笑非笑道:“我怎么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也和东厂走得这样近了?”
赵璟心中咯噔一声,不敢看他:“不久,也就这两日的事。”
“是吗?那太子殿下莫要忘了今晚究竟和谁有约。”
叶无声死死盯着他赵璟的眼睛,缓声道:“他也许不喜撞见些什么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
赵璟石化了。
在夏日的晚风里浑身如同被埋进一个冰窟,冻得他迈不开腿。
他听见对方冷嗤一声然后不客气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而花如海的目光似乎也在自己身上顿了一顿,凉凉一哂:“殿下若是和他约好了,可以改天再来约臣的。”
接着也转身从另一条路往大殿走去。
途中,似乎有人见到叶无声与他打了个招呼,内容大概是埋怨他一两句“怎么到得这么晚”之类的。
叶无声淡淡道:“怪我,出门没算好时辰,踩了两泡不知什么坑里的烂泥,拖住脚了。”
赵璟回眸,望着两边石阶上这一黑一白,宛如黑白罗刹的身影,悠悠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