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贤柔柔笑着,右脸漾出一只小小的酒窝,也仅限于右脸。模样依旧是温润儒雅,风光霁月。
就好像刚才那几个带着酸味的字并非出自于他的口中。
“咳咳!”
屋内传出一阵咳嗽,是沈瑜的声音。
沈贤收回目光,淡淡道:“去领罚。”
接着便推门进了屋。
“世子殿下。”
沈琳恭敬一礼,沈贤的目光却只落在朱床上。
沈瑜刚刚睁眼,雪白的小脸有气无力地埋在枕头上,柔柔抬手给沈砚擦泪,口中喃喃道:“明晏哥哥,你别哭了……”
沈砚鼻头一酸,握着他的手哭得更厉害了:“念之,对不起,你别怪我……”
沈瑜弯着嘴角道:“不怪你。她对我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好不容易抓到把柄,自然不会那么轻松放过我的。”
沈砚红着眼抬头,他自然不是在为这件事道歉。
他是因为愧疚。
沈贤见到这副场景时,眉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表哥。”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沈瑜终于注意到了这抹冰蓝的身影,衣服显然是新换过了,还有着清新的檀香味。
沈砚也缓缓抬头,擦了把鼻涕后起身行了个礼:“世子殿下。”
沈贤没理他,缓步走到床前坐下,温声道了句:“疼吗?”
沈瑜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出话。
十几鞭子打在身上,还用了那么强的内力,还是用有名的炎骨打的......
要说不疼,那是骗人的。
沈贤目光落在他的背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问沈琳:“多久能好?”
沈琳如实道:“炎骨鞭不比普通鞭子,快的话,也得要一个月去了。”
沈贤垂眸:“可会留疤?”
沈琳默了默,道:“属下只能……尽量不留……”
“知道了,下去吧。”
沈贤抬手,后面便传来两声“是”,沈砚和沈琳先后出去了。
沈贤盯着有些沉郁的沈瑜,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发丝,沈瑜明显颤抖着躲了一下。
沈贤的手顿了顿,眼神越发柔和,语气也更加柔软,将他的发丝挽到耳后道:“对不起,是表哥来迟了。我不知道莺莺会下这么重的手。”
乌发被拢到一侧,露出沈瑜精致的小脸,如玉的脸上全然没了血色,上面隐隐还留着一道指印,而唇上因为被咬出过血,现在还是鲜艳欲滴。
沈贤眼眸中划过一丝心疼,口中喃喃道:“不会让你留疤的,不会的。”
沈瑜听在耳中,却是没什么底。连沈琳都只能尽量的话,大概率是要留的了。
目光一圈圈描绘着指印的痕迹,沈贤忍不住用手背顺着指印的方向轻抚了下,似乎跟着这印记游走就能将它消除。
这动作极轻极柔,冰冰凉凉的手指好似在给脸消肿,沈瑜觉得很舒适,不自觉眯起了眼。
细碎的睫毛擦过沈贤手指,沈贤的动作陡然顿住。
沈瑜不明所以,缓缓睁眼。
下一瞬,一个清凉的吻就落在了眉间。
沈瑜懵懵然看着他的头发垂落在眼前,又懵懵然看着他的脖子移开,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声音小小的,沈瑜将脸又埋得更深了一点,呢喃着问:“表哥你……不怨我吗?”
沈贤温柔地注视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个酒窝,“傻瓜,我怎么会怨你?要不是你,那剩下的十几个人也许就都只有死的份儿了。我们带的人不多,没必要都折在这上面。回来就好。”
沈瑜垂着眼,面色流转出一丝伤感。
沈贤安抚他道:“念之,不是你的错,是我情报有误,竟不知他府中还暗藏了两大高手,这才将你置之险境之中。”
接着又道:“是我不好,你别生莺莺的气。”
沈瑜眨了下眼,沉默了。
半晌后,沈瑜开口:“我们那一堆人里,有叛徒。”
他们的潜伏早在行刺之前就已经暴露了,派出的三十多人,最后只回来十六个。
而成功接近赵璟的,只有沈瑜一个。
该接应的没有去,该参与刺杀的除了沈瑜全部死了,沈瑜从一群暗杀者中逃出之后,赌上性命闯入赵璟房中。
等到沈瑜被抓住之后,他们这才知道中计了,根本没人前去接应沈瑜。
因为沈瑜收到的地点是错误的。那个房间本不该是赵璟的房间,只是恰好阴差阳错变成了赵璟在里面住……
而且关于赵璟的消息也有误……
除了两个顶尖高手,他身边竟然还能调动百人……
这次刺杀属实漏洞百出。
沈贤好似已经查清了原委,道:“我知道,叛徒我已经清理干净了,至于其他,后面我再与你细说也不迟。你最近先好好休息吧,今晚的宫宴……我会让沈垣陪我去。”
他说完,准备唤人进来伺候,沈瑜突然忍着疼拉住了他,眼中有热浪在蒸腾打转,“表哥!”
沈贤回头,目光柔和:“怎么了?”
沈瑜目光渐渐垂下,不经意瞥见他腰上的玉佩,一龙一凤,刻着山风“岚”。
沈贤抚着他的手,又问一次:“怎么了?”
沈瑜缩手,闷闷摇头:“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说,用不了一个月,我休息一周就能好。”
沈贤轻轻一笑,摸了摸他的头:“不用,多休息几天也是好事,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保护我啊。”
沈瑜鼻尖突然有些泛酸,轻声“嗯”了下。
沈贤把他按回去,又轻轻在他额上落了两个吻,沈瑜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舌尖轻点了下唇,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一份殷红就近在咫尺。
嘴唇微张,眼尾微曳,气息稍乱,檀香四溢。
沈瑜盯着那诱人的朱唇,明明只要再近一点就能触碰上去,却始终有一道力量在与自己对抗。
沈瑜伸长了脖子去够,也根本够不着。
太远了。
“为什么?”
沈瑜抬眸对视着这双静如止水的眼睛,从里面根本看不见任何与情欲相关的东西。即便他的唇角是上扬的,眼里也不过只有虚无的倒影。
望着他无波无澜的眼睛,沈瑜心里突然酸涩到了极致,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沈贤捏着他的手缓缓放下,温柔一笑,轻声道:“念之,还不到时候。”
沈瑜郁郁收回手,趴了回去,这句话他听了不下十次了。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时候,这句话就一直困扰着他。
起初,他会想,究竟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呢?
他坐在院子里一年一年的想。
从春天的桃花开一直到冬天的梅花落,他想不出来。
后来,他索性不去想了,因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亲过自己。
取而代之的,他将自己推上了无数江湖门派的酒桌,坐在对面笑看着那些人,不老实地伸手往自己腰上揽,由着他们将嘴唇递到自己脸上来。
他成了他用于讨好别人的工具。
也成了一个机械的杀人暗器。
“贤哥哥。”
沈瑜难得的将决定不再唤出口的称呼又重新唤了出来,呆愣愣道:“你是不是......也要抛弃念之了?”
沈贤微微一怔,而后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瑜盯着他,默然不语。
他也说不出来,就是隐约会有这个第六感,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表哥身边要有新的人了。
沈贤伸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声哄他道:“让你多休息几天你还不乐意了?我是怕你受伤。”
“那个赵璟不是什么好人,沈砚说他见过了你的易容,要是你被他认出来,肯定会没命的。”
沈贤靠在他耳边轻咬了下耳朵:“念之,我不想你冒这个险。”
沈瑜倏地耳垂一热,羞得把头缩进枕头里:“......我不怕冒险......”
沈贤伸指捻了捻他发烫的耳垂,温柔道:“好好睡一觉吧,别想太多了。”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关门声,沈瑜把头揉在枕头上狠狠搓了几下。
什么鬼啊!
表哥好不容易亲自己两下,他眼前居然幻视出了东隅禽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