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王朝开平五年,小雪
芒州,丰城。
小城内最破烂的一条街道上。
一群从山村辛苦跋涉而来的农户,正将自家种的各种农货摆在街边售卖。
细雪纷纷,天气很冷,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厚厚的棉袄。
但农户们,却全都还身着打满补丁的旧单衣,瑟瑟发抖地蹲在摊位后面,希望摊上的农货能卖出一些去,换点银钱。
十六岁的南忘,在寒风中紧了紧衣领,裹紧了自己那件旧衣衫。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两大袋土豆,这是他一大早和养父曾丰走了二十里山路背来的。
在他的身侧,养父曾丰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旧长袍拿了下来,慈爱地递给了南忘。
“忘儿,这长袍,还是你用吧。”
“老爹在这生活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天气,不怕冷”。
南忘摇头,将养父手中的长袍推了回去:
“老爹,你年纪大了,而且身体本来就不好,可不能受寒,你披着”。
“我不怕冷,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有内力”。
“内力?”养父将信将疑,叹息笑道:“好吧,老爹也不懂这些,听你的”。
南忘也不由一笑。
他的确身怀内力,虽然没有多深厚,只有武道七品。
但在丰城这样一个小城,以十六岁的年纪能达武道七品者,恐也只有他一人。
他的内力,是这几年修习家传功法得来的。
他本来,不是这儿的人。
他出生于京城,本是将门之后。
但天佑二十四年,相国董渊废恒帝陈慕,立九岁的陈协为帝,定年号开平。
幼帝年纪太小,被董渊一手掌控,他专断朝政,淫乱后宫,酒池肉林,骄奢无度。
朝堂腐坏,军政混乱,天下,民怨四起。
那之后,大昭王朝四十九州大地上,冒出了二十几路诸侯,兵戈争鸣,天下大乱!
五年前。
南忘的父亲,因反对董渊,号召众臣除贼扶国。
致使家门在京师遭遇灭顶之灾,他被一名家将带着逃出京师,流亡至芒州。
芒州的南忘山下,就在他昏死在家将尸体上那天,养父曾丰将他从血泊中抱起,救回了小山村。
南忘这个名字。
便是养父取自捡到他的那座山峰的名字。
“饿了吧?吃个烧饼”。
养父从行囊里拿出两个烧饼,递了一个给南忘。
南忘接过已经干硬的烧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弯着腰蹒跚着走过,在寒风中向路边乞讨。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我们娘俩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条街边大多都是来卖农货的穷苦农户,也没什么钱。
但还是有人,将自己带的干粮分了一些给他们。
南忘的养父,给了他们一个烧饼,又捡了几个土豆。
中年妇女带着小男孩千恩万谢。
这时,街道上突然马蹄声响,震动大地,碎雪飞扬。
一队足有四五十骑的带甲士兵,跃马扬刀,呼啸而过。
乞丐母子吓得蹲在南忘父子摊位前,身躯颤抖,不敢乱动。
“听说咱们芒州的刘大人,和信州的许将军打起来了”。
“唉,可不是,前些天,刘大人的官军才去村里收了税,抓了丁”。
……
百姓们低声讨论。
他们口中的刘大人,是掌控着芒州的诸侯,刘方。
南忘注视着远去的人马,又看了看可怜的乞丐母子,叹了一口气。
兵荒马乱,世道艰难。
能活着,还有一口烧饼吃,就已经挺好。
“快看,是华府的大小姐!”
街边,忽然有人惊喜出声。
南忘抬眼望去,只见街道中缓缓来了一顶青色的小轿,由四个家丁抬着,轿子前方有两名侍女,周围,还有几名提刀的护卫。
这五年,南忘随养父来过很多次丰城,这小轿,他识得。
这是丰城第一富家大户华府的轿子,里面坐的,是华府如今的当家人,华家大小姐华语嫣。
很快,小轿在街道中停下,不少乞丐围了过去。
轿子门帘被掀起一角,华语嫣跟两名侍女轻声说了两句,两名侍女应下,拿出钱袋给围过来的乞丐们散了些铜钱。
乞丐们拿到铜钱,对着华小姐千恩万谢,满足地离去。
华语嫣目光投向街边,看到风雪中仍蹲守在摊位后面的众多农户,秀眉微蹙。
她起身下轿,缓步走向了南忘父子这边的摊位,旁边的侍女,急忙撑伞给她遮挡风雪。
华语嫣长得很美,肤白若雪,琼鼻水眸,青丝如瀑,身段完美。
她是公认的丰城第一美人。
珠钗轻晃,青丝摇动,华语嫣缓步走来,一下子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天气如此寒冷,乡亲们身着单衣,在这风雪中如何受得了”。
华语嫣来到南忘父子摊前,目光扫过风雪中的众多农户,心有不忍。
“春香,秋香,拿钱将大家的农货全都买下吧,让乡亲们早点回家”。
“是,小姐”。
穿着绿色衣衫的侍女春香,躬身应下,与另外一名侍女秋香以及家丁们拿着钱袋走向了街边众农户。
“华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乡亲们谢谢您了!”
“谢谢华小姐!”
……
华语嫣,不是第一次照顾进城的农户们了,大家都很感动。
不少年纪大的农户,颤颤巍巍地接过华府侍女给的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南忘和养父曾丰,亦是向华语嫣表达了感谢。
“大家不必言谢,世道混乱,语嫣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华语嫣语气温婉,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但神情间也颇有些散不去的愁绪。
这愁绪,不知是对这乱世的担忧,还是对华家未来的担忧。
收了钱后,南忘和养父以及众多农户们跟着华小姐的轿子,将农货送去了华府。
出得华府,父子俩因为还要去药材铺抓药,就与众乡亲分别了。
养父和养母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太好,每月要抓好几次药,对于种地为生的他们家来说,负担不小。
天仍在飞雪。
南忘和养父头戴斗笠,背着竹篓,沿着街道缓缓向城外行去。
“老爹,听说华府最近在招护卫,我想去试试”。
“护卫?忘儿,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当护卫太危险了”。
“可是我们需要钱,听说华府的护卫,每月可以拿五两银子”。
这两年,因为打仗,诸侯刘方加重了税赋。
南忘一家种地本来就没有多少收成,加上养父母每月抓药都需要不少钱,一家人过得是捉襟见肘。
而南忘自己,因为五年前的逃亡中受了重伤,至今脏腑仍有隐疾未愈。
前两年严重时去看了几次郎中,亦是花费很大,家中还因此欠债。
“五两银子是很多,但老爹,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养父曾丰一脸慈爱,语重心长,顿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天,微微叹了一口气:
“华府的这五两银子,可不是好拿的,说直白点,是真正的拿命换钱”。
南忘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养父的意思。
如今世道混乱,盗、匪、寇丛生,似华府和华语焉这样的肥肉,极易成为目标。
更重要的是。
自诸侯刘方掌控了芒州以后,丰城的县令便换了人,换成了刘方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叫刘恩泰。
此人不是什么好鸟,上任后在丰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近来更是将目光对准了城内第一大户华府!
一年前,华老爷病逝,年仅十八岁的华语焉成了华府的当家人。
华府孤儿寡母,刘恩泰贪欲大发,与自己的弟弟刘恩建合谋,明里暗里针对华府动作不断,准备慢慢吞掉华家所有的店铺、资产。
这一年来,丰城暗流涌动,华语焉处境凶险,护卫早已死了不止一批!
“我明白,老爹。但我觉得,像华小姐这样善良的好人,不应该不明不白地被害死”。
南忘缓缓开口,目光清亮。
“她应该好好活着”。
养父曾丰沉默了。
华语焉心肠好,这些年来多次花钱将他们这些农户的农货全部买下,之后如果府上用不了这么多,她又会再布施给难民、乞丐们。
去年有一次南忘和养父刚去华府送完货,南忘的隐疾便发作了,情况严重。
父子俩身上的钱不够,亦是她出钱帮忙请了大夫,治好南忘,可谓是救命之恩!
后来,南忘和养父挣了钱去还,她坚不肯收。
“忘儿,你有把握吗?”
沉默片刻后,养父望向了南忘,面有担忧。
他知道南忘有功夫在身,农闲时也经常见南忘在院子里练刀,但他不懂武艺,不知道南忘的实力究竟如何。
去华府做护卫可以,但南忘必须要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南忘目光投向自己手里那把精铁打制的带鞘长刀,轻轻抚摸刀鞘,平静地道:
“老爹,我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