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分别从侧门进了陆家,正是陆常安和被陆常安借何氏的名义骗回来的陆长荣。
何氏和陆长辉见两人突然回来,甚是诧异,陆长荣也被他们疑惑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不是母亲您叫我回来的吗?还有,陆常安你来做什么?”
“胡说,你如今大着肚子,即便我有事找你也会自己去六皇子府中寻你,怎么会忍心让你奔波。”何氏如今虽依旧伤心,但不似之前那般失魂落魄,有了些精气神。
“陆常安,是不是你?”何氏瞪了陆常安一眼质问她。
陆长辉帮她说话:“母亲,长姐许久没回来了,好容易咱们家里人都聚在一起了,您就别再说她了。”
何氏闻言又伤心垂泪:“哪里算聚在一起了,你父亲都不在了!”
陆长辉最近被何氏反复无常的情绪也折腾够了,叹了口气也不再管她,任由陆长荣挺着肚子又哄又劝。转头问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陆常安:“长姐突然回来可是有事?”
陆常安用凌厉的眼神望向他,又看了一眼陆抱作一团的母女俩:“我以为你们应该明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
陆长辉身子一僵:“我不明白长姐在说什么。”
陆常安被何氏哭得心烦,重重在桌上一拍,霎时间都安静了下来,三人全部将目光移在了陆常安身上。
陆常安这才继续:“你们为了把禾灵娶进陆家来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何氏反应过来,也重重一拍桌子,怒声呵斥:“你反了天了,敢跑到陆家来吆五喝六,滚回陈家去,陆府不欢迎你!”
陆长荣也梗着脖子道:“你不要想污蔑我。我是说过想二哥哥娶陈禾灵,你不同意我也罢了,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陆长辉没敢看陆常安,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陆常安环视一周,目光紧紧锁在陆长辉身上:“陆长辉,你告诉我。你究竟做没做过陷害王沛清的事情。”
陆长辉被陆常安的眼神吓得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何氏见他窝窝囊囊的样子就来气,起身走到他身前挡住他,厉声道:“他没做过!我还能放任你在我家把我儿子冤枉了不成?”
陆长荣扶着肚子从何氏身后大摇大摆走上前,嘲讽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帮着外人冤枉我们。你现在在陈家再是风光,没有孩子傍身,迟早陈峪凡也是要纳妾的,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二哥哥。”
陆长荣指了指路常安依旧平坦的小腹,暗示她嫁去陈家马上一年了,肚子毫无动静。
陆常安懒得理她们,直接扔出两样东西甩到陆长辉面前,一样是玫凝亲手绣的帕子和王沛清被栽赃的那条帕子,一样是成衣铺子王老板亲手签下的认罪书,里面清清楚楚写明了陆长辉如何联系他做了假的帕子,然后缝在王沛清新衣的袖子内间。
多洗两次衣服,这缝帕子的线松动了,帕子必然就会随着袖子里装的东西一起被带出来。王沛清也确实是倒霉,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帕子带出来就算了,还偏偏是和嘴毒的读书人聚会时掉出来,可不就半天就被传遍了京都。
“捡起来,自己看看。”
陆长辉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全部捡起来,看了几眼之后便脸色灰白,求助似地看向陆长荣。陆长荣赶紧将脸转开,迅速撇清干系。
“王家可不是任人揉捏的,王沛清又是人家的独子,出了这样的事王大人势必会让这背后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陆家有这本事和他们家硬碰硬吗?”
何氏抢过陆长辉手上的东西,一把又扔回地上:“呵,即便是你弟弟做的又怎么样,你还能把他出卖了不成,不要忘了,你也是陆家人,砸断骨头还连着筋。这件事瞒不住,王家能放过你?陈家又能放过你?”
“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被休了回潜洲。可这件事真正的出主意的人,比如说母亲你和陆长荣可该怎么办呢?”陆常安嘴角挂着没有温度的笑,一步一步逼近色厉内荏的陆长荣。
“胡说八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长荣赶紧躲进何氏身后。
“我们心知肚明,陆长辉的脑子想不出这法子,他不过是实施你们计划的人罢了。你们既不承认我也不管,只是这件事总要处理了。”
何氏问:“王家那边知道了?”
“自然知道了。”
陆长荣刹时就慌了,若这件事被六皇子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看她。她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善良温柔的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何氏气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王家都知道了你还来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想办法遮掩就算了,还跑来落井下石!”
陆常安无辜道:“我可不是来找你们兴师问罪的,王家那边我们都说好了,看在父亲刚去世不久的份上,他们并不计较,你们推个人出去认罪,还人家王沛清一个真相就行了。”
陆常安当然不会包庇他们,王家也不会因为自己而放过陆家,但是陆和远才去不久,陛下最近常常在朝臣面前感念他鞠躬尽瘁。这个时候王家把陆家告到御前去无疑是打了陛下的脸。左思右想,王大人决定先吞下这口气,私下慢慢找陆家算账,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还王沛清的清白。
陆长辉初入官场,最怕的就是得罪了谁被刻意刁难,更何况是在京都有一定地位的王家,这会儿听陆常安说王家不计较了,自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当真不会再为难我们陆家?”
陆常安颔首:“自然。”至少明面上不会,陆长辉这种傻的,如何能玩得过世代为官的王家。
听说王家不会报复陆家,何氏这才放下心,也认为陆常安始终是记挂着陆家的,自以为拿捏住了她:“那依你的意思,拿谁去认罪才能将王家糊弄过去?”
明明是他们自己闯出来的祸事,这会儿却都巴巴等着自己来替他们解决问题,陆常安看着恬不知耻的一家人,嗤笑一声:“母亲,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是来为你们解决问题的,我今日将你们聚在一起,就是要明确地告诉你们,禾灵与王家的婚事已定,你们休要再打她的主意,这一次王家放过了你们,并不代表我和陈家会放过企图将禾灵婚事搅和黄的你们。”
何氏暴怒,直接扬手就要打陆常安,陆长辉赶紧将她拦住,即便如此,何氏依旧挣扎着怒骂:“你个孽障,你父亲才刚走,你就伙同陈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这个白眼狼,你就该随你父亲一起去了。”
陆常安看着张牙舞爪,疯妇似的何氏,突然就笑出来声。陆长荣和陆长辉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母亲,您是真不明白吗?父亲是为你而死啊,您当真以为他的死是意外吗?”
三人皆是一怔,何氏更是疯了一般过来拉扯陆常安:“你什么意思,你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说啊,你说啊!”
“陆长辉估计还不知道吧?您和陆长荣撺掇父亲毒害祖父祖母,以图谋二老的家产。”
陆长辉猛地看向何氏和陆长荣,颤抖着问:“她说得是真的?”
陆长荣抱着肚子,疯狂摇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二哥哥,你不要听她胡说,她在污蔑我和母亲,她是在挑拨我们的关系!”
陆常安不理会两人,眼神紧紧盯着呆滞的何氏,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犹如恶魔低语撞进何氏耳中:“父亲知道了陆家那边的心腹说得并不是实话,祖父祖母从来没说过要放弃父亲的想法,这一切不过都是您安排的,他自觉愧对祖父祖母多年的养育之恩,受不了内心的愧疚和后悔,便自尽了。只是他连自尽都想着安排好您和陆长辉,以身殉职,才能换来陛下的怜悯恩赐。母亲,您说,您是不是父亲死亡的始作俑者?嗯?”
陆常安为了杀人诛心,刻意说了谎。
何氏松开陆常安的袖子,一步一步后退,顾不得如遭雷劈的陆长辉,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悲鸣,不住喃喃道:“是我,是我的贪欲害了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该随你父亲一起去的!”
何氏倏然起身,猛地向墙上撞去,被反应过来的陆长辉死命拦住,陆常安也赶紧过去拉着她。死算什么,陆常安要让她活着,在后悔与痛苦中的反复折磨中活着。
何氏终于安静下来,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陆长荣看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你为什么会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劝你早些回去养胎吧,可别在这里动了胎气,届时唯一的依仗没有了,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哦。”陆常安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陆长荣已经显怀的肚子,吓得她警惕地退后了好几步。
赶紧叮嘱陆长辉照顾好何氏,立即招呼候在远处的丽珠逃似地回去了。
陆长辉哽咽着问何氏:“为什么?母亲,究竟是为什么啊?”
陆长辉虽说愚笨,但将书中的礼义仁孝都记在了脑子里,虽说不能完全约束自己,但至少能判断对错。譬如像是陷害王沛清,他本来是坚决拒绝了陆长荣的,但是原本一直没什么精神的何氏也赞成这样做,并且还给他出了主意,为了不让母亲伤心,他在义与孝之间选择了孝,即便是做了这样的选择,但他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内心饱受煎熬。
他最是重孝,明明知道有些事是错的,但是为了讨何氏欢心他还是去做了。所以他实在接受不了一直以来以君子自居的父亲居然狠心毒害祖父祖母,即便他与祖父祖母并不亲近。一时间,严厉但是慈爱的父亲,温柔端庄的母亲,活泼善良的妹妹全都变了样,他记忆中的亲人都不再是他印象中的那样美好的样子。
何氏眼神绝望而痛苦,一言不发,就那样瘫坐在那里,一瞬也不眨呀地看着屋内陆和远亲自提的四个大字:问心无愧。
陆长辉无助地扶着桌檐哭泣,他不知道日后要如何面对自己最放在心上的妹妹和母亲。
父亲啊,请您告诉我,我应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