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消好容易停了几日,今日咱们家办事儿,外面却天都要塌下来似的,乌压压一片,估计待会儿要下一场大雪。”
陈禾灵抬头看了看天,颇有些担心,不知道待会儿那些金尊玉贵的官眷们还来不来得成,即便是来了,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陈府也不好交待。
陆常安取了数十只精致的盒子,分别往里面装了些时兴的糕点,又挨个儿配了一只精巧的手炉,这会儿正和丫头们一一清点,闻言也抬头瞧了瞧窗外。
难怪昨晚这样冷,雪都化了,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本来就寡淡的景色少了白雪的覆盖,这会儿整个天地都一副寒冷萎靡的样子,让人瞧上一眼都害怕走出温暖的屋子。
“不打紧,这会儿还有一个半时辰,若是谁家来不了,定会派人来知会一声的。”
只怕,再大的雪也阻不了有心人的脚步。
陆常安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陈禾灵身旁坐下:“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外头冷得很,可是有什么事?”
陈禾灵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咱们陈家现在烈火烹油一般,旁人瞧着风光,一个劲儿地巴结,就连昔日姐妹对我都多了一丝小心翼翼,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若是太子殿下……陈家只怕在劫难逃。”
都是人精,旁人怎会不知陈家处境,只不过太子是正统,又德才兼备,在他们看来成为天子的可能性极大,值得他们冒着大雪也要来结交一下太子妃的母家罢了。
十四岁的年纪,陈禾灵能有这些认识,已经足够令人欣慰:“禾灵,你莫要思虑太重,夺嫡之争不是我们能妄议的,咱们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即便日后遭难,也算是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一遭。”
陈禾灵又叹了口气,将脑袋换了个方向,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一贯不擅长安慰人的陆常安无可奈何,只好找了别的话题。
“也不知道父亲他们回来的路上雪大不大,我记得他们路上要经过业城,听说那边前日里遭了雪灾。”
说到家人,陈禾灵便顾不上伤春悲秋,果然将注意力换到了别处。
陆常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不提还好,一提她不免想到了陈峪凡,心尖儿跟着微微颤了一下。
陆常安果然猜得没错,即便是大雪已经飘然而至,但是宾客还是陆陆续续都到齐了。陈府外面的马车摆了长长一排,主子们在正门口下了马车,陈家的小厮匆匆忙忙指引着车府将马车一辆辆从侧门赶进了府中。
陆常安在门口迎接,先到了的已婚女子去打了暖炉的正厅里喝茶聊天,未婚的女子便拐去了陈禾灵的院子里。半个时辰后人终于到齐了,陆常安搓着冻僵的手带着最后到的郑夫人一起往正厅去。
“常安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家二郎昨晚发起了热,我多看顾了些。今日便起来晚了,你久等了吧?”郑夫人瞧见陆常安搓手的小动作,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想来是等了她好一会儿了,手炉恐怕早就凉了。
“哪里,今日雪景正好,即便是夫人早到了我也愿意多瞧上一瞧门口外边儿的几树红梅覆雪。贵公子今日可好全了?我虽还未为人母,也知道母子连心的情谊,夫人必定心急如焚。”
郑夫人是通政使司通贺政使的夫人,二人成婚已有八年,育有两子,次子不过四岁,正是多病多灾的年纪。
“已大好,再喝上两次药就能全好了,这孩子虽然爱生病,但性子皮,这会儿病了躺床上正好,免得他又嚷着要玩儿雪。”提到自己的孩子,郑夫人脸上止不住的温柔笑意。
此前文武之争厉害得很,她的夫君没少在朝堂上和陈老将军闹不愉快,原本她还有些忐忑,怕陆常安不愿意见她。如今看来是她多心了,不论陆常安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面上对她确实无可挑剔。
等两人到了厅中,已经有七位夫人在里边儿聊得热火朝天了,王逸看她们进来调笑到:“郑姐姐你可来了,常安妹妹的茶好喝,点心也好吃,你若再晚来一刻钟,怕是没得吃了。”
“若你们吃完了,我即便是厚着脸向常安讨,也要尝尝到底有多吃。”
“都是芙蓉斋新出的点心,姐姐们若是真心觉得好吃,届时回府时带上一些。”
陆常安引着郑夫人坐下后自己也去主位上坐着了。
“芙蓉斋?他们家的糕点难买得很,我叫丫鬟排了几天的队,都没买到。”一位夫人闻言,有些惊讶地问。
在京都半步一个官儿,芙蓉斋不敢随意的罪人,干脆一视同仁,除了宫中,谁家要糕点都要排队。
“原本我早早就定了一批点心想给祖父,祖母送过去,昨日才送过来。但业城不是遭了雪灾吗,路也封了,一时半会儿也送不过去,坏了实在可惜,这不正好拿来应急。”
陆常安可不敢说她加了十倍的价钱,向芙蓉斋订了一大批点心,让他们加紧送过来的。虽然她现在有的是钱,但总归越低调越好。
“那是我们有口福了。”刚才询问的夫人有些悻悻地抿了一口茶,不知道揣的什么心思。
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才用饭,这会儿众人聚齐了依旧在厅里聊天喝茶,谁家也不缺这一顿饭,夫人们聚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为了彼此的关系亲密些,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说。
现在在座得夫人们,除了郑夫人,其余的陆常安先前也都见过,不说有多亲热至少彼此能叫出名字来,陆常安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哎,常安,你二妹妹没来么,可是在家里准备嫁妆?”
早知道躲不过这个话题,陆常安在心里叹了口气避重就轻道:“她一贯身子弱,今日雪大,实在不方便出门。”
陆常安确实给了陆长荣请柬,但是她自己不愿意来,让陆长辉来拒了。
陆长辉来陆府拿银票时,头都不敢抬起来,估计在他心里从来没觉得这般狼狈过。
王逸压低了声音继续追问:“听说陛下将你三妹妹指给六皇子作侧妃了?”
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全都不眨眼地看向了陆常安,显然对这个话题身十分感兴趣。
陆常安假装思索片刻才开口:“不瞒各位姐姐,我也是方才才听说此事,咱们陈家现在无人在朝堂,消息滞后。前日陆家倒差了人来,可巧我刚好去了东宫拜见太子妃,便没遇上,来人也没留下话便回去了,难不成是为此事?”
郑夫人说话也直接:“若一两家听说此事便是谣言,但咱们家家都知道这件事怕就是真的了。”
“管他真的假的,等待陛下地旨意下了,一切都明了了,左右不过这几日的事儿了。”陛下只是给陆和远口头上说了这件事,陆家自己都没有对外明说这件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陆常安也只好和稀泥。
“真是羡慕陆尚书和陈将军啊,宝贝女儿嫁了宫中最出众的两位皇子,后面的日子可就不愁了。”说这话的是钦天监监事钟勇的夫人甘氏,也是刚才问糕点的那位。钟勇不过是正六品,在这满是公侯伯爵的京都算不得什么,甘氏母家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原本这样的宴会她是来不了的,但是陆常安先前与她见过,因着一面之缘的情分还是在收到了她的拜帖后请了她来。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众人陆家和陈家站在两个对立面上,只是在座的谁又没有想到这一层了,她这时说出来未免有点小家子气了。
众人心照不宣得都没有理会她,甘氏有些难堪地捏了捏自己的帕子,原本就平平无奇的脸上因着尴尬显得更加寡淡。
陆常安虽心里也对她些许不满,但依旧帮她岔开了话:“王姐姐,你上次可是要让你家弟弟和我禾灵妹妹相看来着,如今怎的没了动静?”
王逸丰腴白净,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银丝凤凰长袄,不仅不显得老气,反而衬得肌肤胜雪,闻言笑弯了眼:“今日也是正想来与你说呢,我家二郎先前就见过禾灵,虽是匆匆一眼,但用他的话来说那可是惊鸿一瞥。可盼着何时能与禾灵见上一见!”
“什么!我那小叔年纪也到了,原是想着禾灵及芨了再来陈府商议,你倒好,人禾灵还没及芨你就巴巴上门了!”
“得了吧,你那小叔哪有人王家二郎清俊,你莫要想了。”一位夫人打趣道。
王氏捂着嘴笑得开怀:“哪里哪里,都是青年才俊。”
女人堆里就爱说这些,几句话大家的心思又都挪到了禾灵的婚事上。
陆常安:禾灵,原谅嫂嫂!
几家夫人身份相当,爱好相近,平时在京都里都是经常走动的,故而比较亲近,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互相逗弄打趣都是常有的,估摸着是约好了一起去往陈家下的帖子,故今日聚在了一起。
气氛热闹而随意,只有甘氏尴尬地饮茶,插不上什么话。虽说也没有谁刻意孤立为难她,但确实与她也不相熟,说不上什么话。陆常安见她无措,倒是刻意与她塔了几次话。
京都的筵席多如牛毛,来来回回也都差不太多。潜洲虽远离京都,却也是极富庶之地,在吃食上同样颇为精巧,食材上讲究鲜嫩,制作上讲究精致。口味虽然与京都有所不同,但是也是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陆常安吩咐荷珠找来了两位专门做潜洲菜的好厨子,做了他们的拿手菜,参着京都的菜一起放上了桌。
宴席准时开席,去禾灵院子里的小姐们和陆常安这边的夫人们一起入了席,对陆常安安排的菜赞不绝口,虽说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但是京都得吃食哪怕再精细,也都腻了,偶尔吃上几口潜洲菜确实感觉新奇。
眼见雪小了,众人不敢久留,吃完饭没一会儿便纷纷返程,陆常安将之前装好的点心和刚装上银碳的手炉一一送到来客手上。
“呀!常安,你这心思也太细了,咱们今日来得可太值了。”
手炉谁都有,可是不是谁的手炉都还热着,譬如甘氏,她的马车明显比其她夫人的马车小了一圈,也只有一位丫鬟一个马夫相随,丫鬟一直陪在她身旁顾不得旁的,马夫心思又不细腻,只怕马车里外已经一样冷了。
方才一辆一辆赶进陈府的马车又被小厮引着一辆一辆牵了出去,长长一排马车依次从巷子里离开,王氏走之前还拉着陆常安的手让她一定要在禾灵和张氏跟前说她家二郎的好话,看样子真的是对禾灵满意极了。
猜出王氏意图的禾灵被臊得脸通红,着急忙慌地躲了回去。
陆常安笑着打趣王氏:“急什么,你要是把禾灵吓跑了那就是得不偿失了,再说她还没及芨,她是陈家的宝贝疙瘩,还得留上几年呢。”
郑夫人也帮腔:“她能不急吗,以你们家禾灵的家世才貌,京都还能找出几个。”
“就是,郑姐姐看得明白。”
“好好好,你们家二郎也是真不错,我给你多提提。”陆常安知道张氏确实很满意王家二郎,便答应了下来。
王氏心满意足地走了,郑氏最后一个来也最后一个走:“我也不留了,我回去看看我家二郎,家中主君随陛下冬猎去了,府中无人,我得亲自守着才安心。”
“好,郑姐姐你慢走,得闲了咱们多聚一聚。”
送走了郑氏陆常安才算是歇下来,被刘彩和流云扶着回了院子里,荷珠烧了热水来,陆常安脱了鞋袜舒舒服服地泡在里面,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得亏她们今日走得早,否则我今日恐怕累得要荷珠背我回来了。”陆常安斜倚在软椅上懒懒地感叹。
其实她今日也没干什么,但是随时要端着笑脸,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实在是累极了。
荷珠拿着被极烫的热水烫过的帕子,小心得敷在陆常安的手上,生怕她长出冻疮:“所以我一直不理解那些文人,是怎么在冰天雪地里写出那么美的诗,若是我,脑袋都冻糊了,莫说写诗,就是说话都难。”
流彩反驳:“兴许人家是在雪地里找了个亭子,周围围上厚厚的帘子,点了炭炉,煨上羊肉锅子,里面烫上极嫩的羊鞍肉,蘸上秘制的……”
听着流彩下意识吞口水的声音,流云控制不住得睨了她一眼:“你就知道羊肉锅子!”
但是陆常安深以为然,京都的文人才子哪次出游不是套了马车拉上大车小车的东西,里面装的不是吃的喝的,难道是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