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过三日,陆常安就收到了陈峪凡的信,陆常安大概算了一下时日,等他们整顿好再回程,不过半月便是新年了,等张氏回来再操持肯定是来不及的,看样子她的清闲日子要结束了,少不得张罗忙碌。
昨日陛下旨意已下,陈家父子忠勇无双,边关诸事已了,特召回京都受赏。一时间陈家风光无限,这还不算,昨日早朝时有人想拿陈家做文章被陛下好一顿骂,怒斥道:人家武将拿命守江山,你们平日里挤兑人家也就算了,现在还敢拿些莫须有的事来胡说八道!
一番话既表达了对陈家的偏袒与重用,又提高了武将的地位。把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文官损得好一顿没脸。
太子趁着热闹,把太子妃有孕一事向朝臣报喜,把陛下高兴得差点从龙椅上栽下来。
有心人一合计,陈家自己战功赫赫也不说了,二儿子陈小将军年纪轻,文武双全,陈家后继有人。大女儿那可是太子妃,现在肚子里揣着嫡长孙,若是太子登基,那陈家的荣耀和风光无限啊。
于是陆常安今日一早就收到了大大小小数十张拜帖。
“少夫人,这也太夸张了吧!”荷珠捡起桌上得请柬一封一封看,这些可都是京都能叫上号的夫人小姐。
陆常安揉着眉心也觉得头大:“那能这么办,要么都见要么都不见,若亲了这个远了那个,指不定人家在心里怎么记恨呢。”
“可要是都见,夫人就算一日见两个,也少不得要见十来天,这还是今日才送过来的,往后必定还有呢。”流云从厨房端来了还冒着热气的牛乳百合羹,赶紧给陆常安盛了一碗。
“不见又显得我们太拿乔了,毕竟在京都里,大家时时都能见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问问太子妃吧?她可是太子妃,想要讨好太子的人肯定可多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么办。”
听到荷珠的馊主意,陆常安无奈扶额,她现在是陈家的当家主母,哪里还在这种事上去问大姑姐的。
“倒也不难,既然都要见,那我便办个梅花宴,左右我嫁过来咱们府里还没办过,除了送了拜帖来的我再挑几位,写了请柬让小厮送过去。”
“少夫人既然都想好怎么办了,还苦恼什么?”见陆常安愁眉苦脸的样子,流云有些不解。
“还能苦恼什么,若是旁人都请了,不请那陆三小姐,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可若请了,不管她来不来咱们不都得像吞了苍蝇屎一样难受。”荷珠愤愤道,拳头都捏紧了。
“知我者,莫若荷珠了。”
“荷珠,你去找府中写字好看的人来,拟一下请柬,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吧,咱们总得准备准备。”
陆常安等人在屋里抠着头合计要邀请哪些人,荷珠披了斗篷出去找管家要人。
刚出院子没走几步便遇见门口的小厮着急忙慌跑过来:“荷珠姑娘,我正要寻你去呢,陆家来了个婆子,在门外等着,说要见你。”
“可有报具体名讳?”
“没呢,但是专门有马车送她来,想来在府中地位不低。”
那肯定是春嬷嬷没跑了,何氏家世单薄,当年嫁进陆府就带了春嬷嬷这一个贴身丫鬟进来,死心塌地跟了她几十年,何氏待她比待陆常安这个亲女儿还要亲厚,吃穿用度一切在下人堆里都是顶尖儿的。
这雪消停了几日,今日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下,虽不大,还是积了一层雪,荷珠小心翼翼踩着雪,跟着小厮紧赶慢赶走了过来,果然见门口停了一辆小小的马车,春嬷嬷撑了把伞立在马车前张望,瞧见荷珠出来了,春嬷嬷堆出了笑容。
“荷珠丫头?一段时间没见,长开了,更水灵了。”
荷珠摆出恭敬的样子,低声惊呼一声赶紧接过小厮递过来的伞小跑到春嬷嬷旁边:“春嬷嬷,您怎得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招呼家里的小子过来便是了,难为您冒着雪过来。”
春嬷嬷仗着入了主子的眼,这些年没少挤兑陆常安和她贴身的荷珠,荷珠之前沉不住气每每气得直掉眼泪,但现在不同了,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陆常安的态度,再大的气再大的怨她都能暂时咽下去。
荷珠的热情和恭敬春嬷嬷十分受用:“也没旁的事,咱们夫人想大姑娘了,请她今日午饭前到府中一聚。”
“这么着急?”荷珠不解,还想继续追问,春嬷嬷倒先不耐烦了。
“或许还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吧,咱们做下人的左不过就是来传话,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荷珠丫头,你快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告诉大小姐,让她速速回去罢。”
荷珠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让小厮把她赶走,依旧软着声道:“嬷嬷您不知道,咱们少夫人现在当着家呢,今日许多管家夫人小姐都送了拜帖来要见她,都是京都名门望族,总不好谁不都不管,直接扔了就往家里去?”
言外之意就是就算是贵眷想要见陆常安都要送拜帖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想要见她就能见的。
春嬷嬷自知今时不同往日,只留下一句:“旁人再贵重也是旁人,咱们夫人可是她的生身母亲,嫁出去的女儿也是女儿不是?”便转身拖着肥厚的身躯爬上了马车。
“荷珠丫头快去带话吧,莫要旁人说你们少夫人怠慢双亲。”说完便指使马夫驾车扬长而去。
气得荷珠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狠狠朝着春嬷嬷的马车啐了一口,来不及找管家又回了院子。
“少夫人,他们真是欺人太盛!”荷珠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捏着拳头,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出去咬人。
陆常安却笑了,将手中的笔搁下:“气什么,如今是他们要来求我了。”
算了算日子,想来是陆长荣被指给六皇子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现在他们急着凑嫁妆呢,毕竟是嫁给皇家,这脸面可不能失。陆和远俸禄还算高,虽置办了些田产铺子,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那个走了何氏门路进来的管家都不善经营,再加上何氏母女俩生活奢靡,想来是没存下什么钱。
之前陆和远信誓旦旦说的丰厚嫁妆,嫁别的地方或许够看,但在皇家面前估计还是有一点寒酸了,估计他们想从上次祖父母给她的嫁妆打些主意,但是她陆常安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走,套马车,荷珠跟我回去。”
等她们到了陆家门口,却见陆长辉站在门檐下张望,看样子是在等她。陆常安这段时间一直觉得陆长辉在若有若无得朝她示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很么,但陆常安决定按兵不动,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看见陆常安的马车停稳,陆长辉赶紧走了过来接她:“长姐,路上可还好走?”
“还好,官道上有人将雪铲了,又倒了些细沙在上面,不滑。”陆常安有些不适应他的热情,跟他错开一步走在他斜前方去了。从前熟悉的院落,不过才几个月陆长安就觉得有些陌生。
两人确实关系淡薄,也没什么话可说,一路上无言,快到主厅时,陆长辉才有些急切地开口:“长姐,父亲母亲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厚道,你可以不答应的,若是吵起来,我站在你这边。”
“哦?你知道是什么事吗?”陆常安装作一脸迷茫。
陆长辉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一下子涨得绯红,难以启齿道:“长荣被指给六皇子当侧妃了,父亲母亲凑不出足够的嫁妆,想让你......"
这件事的荒唐程度是陆长辉都不敢宣之于口的地步,他想不明白,威严正义的父亲,贤惠端庄的母亲,娇憨可爱的妹妹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去图谋已出嫁长姐的嫁妆,父亲拉不下脸去求祖父祖母,但是却仗着生育之恩去要谢自己的女儿。
“想让我拿出我的嫁妆来补贴她?真是荒谬,这件事你这么看!”陆常安严肃地盯着陆长辉,注意他的每一个表情,想要看明白这个之前百般看不上她的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长辉无可奈何地垂下头:“荒谬可笑,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此次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我读了二十余年的圣贤书,礼义廉耻我还是知道的。”
看样子还有救,陆常安脑子一转又有了新主意。
“但陆长荣始终是我妹妹,我若是不管她,岂不是白让六皇子府中的人看笑话,六皇子已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有若干叫不上名号的女人,可都不是善茬,我到底还是狠不下心。”陆常安眼角挂着泪,一副委屈但是大度的样子。
陆长辉红了眼,有些哽咽:“长姐,是我们对不住你,不管你出了多少钱,就当是我借你的,算我这个长兄给长荣出的嫁妆。”
看陆长辉这么上道,陆常安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的弟弟长大了,我也能心安了。”
想着陆常安明明在家受尽委屈,却还一心为陆家着想,陆长辉就懊恼自己没有担起男子的责任,又认真叮嘱:“带时候你让我去陈家取钱,我好将欠条给你。”
陆常安又装作大受感动的样子,呜咽了几下。
两人才一并进入正厅。
陆和远和何氏置于主位,陆长荣坐在自己的软椅上,羞红着脸和父母商量婚事。
“来了,坐吧。”何氏今日有求于人,难得主动开口招呼陆常安。
陆常安也难得多说话,就近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陆长辉见状也不上前,也挨着她坐下。
三人瞧见陆长辉的行为,心中又疑又气,但也不好现在发作,陆长荣娇娇柔柔唤他:“哥哥,你坐那么远做什么,可是嫌长荣吵闹了?”
陆长辉最近愈发觉得陆长荣恃宠而骄,对她难得没有什么好脸色,只硬邦邦回到:“我只是太久没见长姐,想与她说说话,再说你们不是忙着商量婚事,没时间搭理我们吗?”
“长辉,莫要胡说!”何氏呵斥道。
“哥哥,你......”陆长荣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颗硕大的眼泪摇摇欲坠,惹的何氏更加心疼。
陆长荣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最疼自己的哥哥怎么一下子对自己这么冷漠了,于是就又将矛头对准了陆常安,但是一想到要求她,她又不得不暂时忍下一口气。
陆常安还赶着回家吃饭,没心思与他们耗,直接看向一直没开口的陆和远:“父亲,我忙得很,你门今日找我回来究竟什么事,直说吧。”
“放肆!你这才嫁去陈家几个月?翅膀就硬了!”之前陆常安在家唯唯诺诺,原本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没成想,这才短短几个月,就敢这样说话了。
“父亲,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陆常安直面陆和远的怒气,眼神不躲不闪,锐利的神色还将陆和远吓了一跳。
“怎么,现在我们找你商量事情还用得上求字一字?”何氏慢悠悠站起来,又端出她那副贵夫人的模样。
之前还能唬住陆常安,但是现在见多了真正的名门望族,才知道何氏有多矫揉造作,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气度是由内而外的,绝不是何氏这种刻意端出来的。
“若我还没嫁出去,便不是求,若不是你们想动我的嫁妆,也不叫求,可现在两者都是了,还不是求是什么?”
“你知道了?”何氏狠狠瞪了一眼何长辉,猜出来是他告诉的。
“那你就应当知道长荣嫁给六皇子,那你也该知道六皇子在朝中的地位,保不齐日后还要靠你妹妹救你一命,你还不为你妹妹添妆!”何氏又转过头来劝陆常安。
“母亲,您在说什么呀?第一,陆长荣是被抬过去当侧妃,可不是明媒正娶过去当正妃的,哪里有这么大的脸面来救我。”这二呢,陆常安深深看了陆和远一眼:“陈家因着太子妃自然是归属太子的,太子殿下可是正统,陈家又是赤胆忠心,女儿不明白母亲为何说到时候需要六皇子侧妃来救我?”
一番话将陆长荣和何氏气得摇摇欲坠,尤其是陆长荣,她素来高傲,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侧妃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她成亲连大红都不能穿,现下被陆常安戳了肺管子,眼泪又开始流个不停。
两个等着主君做主的女人没有等到他呵斥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陆常安,却暴呵何氏:“无知妇人,你再敢胡言乱语,莫要怪我无情!”
这些能随时掉脑袋的话也能随便说吗,何氏这种深闺妇人不懂其中利害,陆和远为官多年怎么能不明白,他又是六部之一,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稍不注意便前途尽毁。
本来陆和远对陆长荣许给六皇子这事儿就不满意,但毕竟是皇上亲自赐婚,既是因为皇命不可违,又因为这门婚事是陛下自己定的,也不是陆家或者六皇子自己求的,即便到时候六皇子失势,也不会牵连到陆家。心里才勉强能接受,现在还没成亲何氏就讲出这样的话,要是传到宫里,那么即便陆家以后不被六皇子牵制,陛下也免不了起疑心。
何氏确实被吓住了,嫁与陆和远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这般对她讲过话,长久被宠爱的女人,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哭着跑了出去。
陆长荣连忙起身跌跌撞撞跟了上去,陆长辉实在不忍心,朝陆常安点点头,也跟了出去。
见终于安静了,陆常安开门见山道:“需要多少钱?”
“两万两,和你的一些铺子。”陆和远自己都底气不足,这等于想将陆常安的嫁妆对半砍。
“父亲,您觉得可能吗?莫不说铺子是祖父的人专人在打理,一旦转让,不出半月他便知道了,父亲您只怕也并不想让潜洲陆家那边知道吧?再者,我若真把这些都给您填进陆长荣的嫁妆里,您在天下读书人心中高洁清廉的形象只怕不复存在了。”陆和远的弱点,陆常安一抓一个准,不需要太多口舌就令路和远全然不顾何氏的嘱托了。
“咳,你能拿多少?”
“一万两。”多了怕吓着你儿子。
“行。”一万两也相当多了,陆和远也没想到陆常安这么好说话,赶紧应下来,生怕她反悔。
“今明两日让陆长辉来陈府拿钱。”
“让他去拿?”什么时候他们姐弟关系缓和了?
“不然呢?让我送过来?父亲,还望您转告母亲,若再有事要求我,就请自己来陈府,不要随便找个丫鬟婆子就把我唤回了陆府,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女儿告辞”
见陆常安转身要走,陆和远赶紧喊住她:“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用饭了,不吃了再走?”
“不了,陈家不缺我一顿饭。”
陆和远看着陆常安决绝的背影,有些无奈,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生疏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