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荣被六皇子囚禁在暗无天日的一方小院中,贴身丫鬟丽珠在她眼前被活活打死,浑身是血吓得她夜夜梦魇。
六皇子自被贬西北之后日日酗酒,一醉酒就冲到陆长荣简陋阴冷的院中对她拳脚相加,陆长荣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用身上仅有的银钱写了一封信给何氏,求娘家的人救她。
陆家已是强弩之末,陆长辉是先皇选的一把听话的刀,但新皇却瞧不上他平庸的资质,虽说看在陆常安的面子上依旧保留了他的侍郎之位,但他在朝中已经完全说不上话了。
至于柔宁,她父亲在三皇子一事中也是掺和了一脚的,再加上陈峪凡先前收集的罪证,新皇直接将他也贬为了庶人。柔宁现在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从前瞧不上陆家,现在陆家却是她的救命稻草。
所以现在何氏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厌恶的大女儿。
但何氏在陆常安面前永远学不会低头,依旧是派了春嬷嬷来喊陆常安去一趟陆家。就连春嬷嬷都提醒何氏,如今陆常安的身份水涨船高,陆家又是求人的一方,按理说最好是亲自去陈府找陆常安,但何氏却非要端长辈的架子,一定要让陆常安来找她。
陆常安还是去了,不为别的,她不过是想一个真相,她虽然已经对母爱嗤之以鼻,但她还是想知道何氏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冷漠,不是冷落,而是冷漠,待她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
再见何氏时陆常安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皱纹横生的妇人是自己从前精致到连头发丝都要精心养护的母亲。
何氏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在见到陆常安时无神的眼珠乏力地转了转,不等陆常安坐稳便理所应当地安排她。
“我知道你对陆家有怨,但你身上始终流着陆家的血。如今你妹妹遭难,弟弟仕途不顺,你理当帮她们一把。”
陆常安的月份已经大了,偶尔的胎动让她心尖又麻又痒,这孩子甚至还没出生就已经挤占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轻轻抚摸着肚子,低声问道:“然后呢?”
“去求皇上,将长荣接回来,她日子苦不堪言,你速速去办。”何氏毫不客气地吩咐,她对春嬷嬷说话都没有这般不客气。
陆常安启唇轻笑:“六皇子豢养私兵是重罪,陆长荣帮着三皇子谋反更是重罪,这样大的罪过,我若去求情,皇上岂不是会怪罪于我?”
何氏恼怒地拍了拍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再说你现在怀了陈家的孩子,皇后定不会责罚你,你有了这个孩子就有了筹码,做什么陈家都不会怪你!”
“这是我的孩子,不是筹码。”
“所以你不打算帮你的弟弟和妹妹了吗?”何氏眼神冰冷地看向陆常安。
陆常安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目光:“从前我还念着些你的生育之恩,可在你和陆长荣撺掇父亲谋害祖父祖母的财产时这点子恩情就已经没了,更何况陆长荣与柔宁企图玷污禾灵的清白,我还会救她?”
张氏目眦欲裂:“陆长荣才是你妹妹,她陈禾灵就是一个外人!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的亲妹妹见死不救,你好狠的心!”
“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在我心中,你们根本算不得我的家人,那点血缘对我来说是枷锁是禁锢。”
张氏见陆常安无比决绝,生怕她真的不就陆长荣,于是逼着便放软了态度:“之前的事,母亲知道错了。从前对你不好,我也是无比悔恨,我心中依旧是在意你的。现在你父亲没了,咱们一家人再不团结些,陆家就真的没了。”
陆常安直觉的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没忍住抱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半晌才止住:“你为了陆长荣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呢,不过说到父亲,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杀吗?”
张氏一愣,脱口而出:“不是说他愧疚……”
“你不了解他吗?他会懂得愧疚?”
“那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张氏叫嚷着要冲上前要去抓陆常安,却被她闪身躲过。
陆常安站在一旁不说话,平静地注视她,张氏被她看得后退几步,喃喃道:“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一个真相。从前我没有当过母亲,我不懂母子的牵绊,如今却明白了几分。所以我更加不懂你为什么如此对我,以你对陆长辉与陆长荣的爱护来看,你并不是一个冷血之人,那为何又偏偏这般对我?”
陆常安从前便问过何氏,她却不肯说,若不是陈家治愈了她,她只怕一生都要困于这样的执念之中,如今虽放下了,她心中依旧是有疙瘩的。
“为什么……为什么?”何氏癫狂大笑,跌落在一旁的椅子上,瞪着已经猩红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吼叫:“你以为我为什么那样恨陆家那两个老不死的!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与陆家有婚约,是与你大伯定下的,后来我何家落败,他们陆家便瞧不上我,要与我们家退婚。而你大伯不仅毫不犹豫就跑过来退了婚事,转头就娶了旁人,恩爱美满!”
何氏重重喘了一口气,语气突然轻柔起来,就连脸上也浮现出一些笑意:“所以我使了些手段,让你父亲爱上我,并执意娶我进门,闹得陆家天翻地覆!”
陆常安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可这于我有何干系?”
“因为嫁给你父亲时,我一心爱的,却是他的哥哥陆和从。”何氏说到此处,浑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滚,似恼怒又似悔恨。
陆和从生的好看,又年少有为,是陆家花大心思培养的继承人。这样的人自然会博得小姑娘的青睐,何氏自小与陆和远定下婚事,在心里早就认定了他,即便后来怨他恨他,可始终对他保留着情谊。
“我当时嫁给你父亲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不过就是为了要报复陆家。可你父亲他傻啊,明知道我那时真心爱的不是他,依旧把我当心肝似地宠着,我说什么他就认什么,把我的话当圣旨一般。”
“所以你后来便真心爱上了父亲?”
“是啊,你生完你之后,我的一颗心便只有你父亲了。所以你的存在便时刻提醒着我当年对你父亲的不忠,所以我讨厌你,你父亲也不亲近你。”
何氏泪流满面地说完这些话,陆常安却笑了,原来这一切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错,是他们因为懦弱不敢面对过去,把一切都强加在她身上,陆常安彻底释怀了。
“所以。”何氏撑着身子站起来:“你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陆常安让守在门外的荷珠和流彩进来,陆常安一个眼神,两人便会意,时刻注意着何氏不要让她冲上来碰到陆常安。
“他自然舍不得这荣华富贵,是我逼他的,若他不死,你、陆长荣毒害长辈的名声传遍京都,你们谁都活不下去,为了让你们好好活着,他就舍弃了自己。”
张氏听罢却没有动静,透过窗户看向天外,无声哭泣:“可你祖父祖母终究没有什么事,你何苦要逼他去死!”
“因为他会为了掩盖他的罪行,犯下更大的错,我们都了解他不是吗?”
“我明白了,你连自己父亲都能舍弃,必定不会管你的弟妹,我也管不了了。你走吧,从此陆家与你再无瓜葛。”
陆常安闭上了眼,最终决绝地踏出了陆府,离开了这座让她压抑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