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漫射进来,鹿溪悠悠地睁开眼。
脑子晕乎乎的,好像残存着某些混沌的记忆,可又好像是梦境。
“羽。”
昨晚,她好像看见羽了。
鹿溪将手背搭在眼睛上,试着挡住光线回忆醉酒后的情节,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请进。”
开门而来的是凌墨,“感觉好些了吗?”
脑子里像进了水,鹿溪敲了敲脑袋。
凌墨嗤笑,“你不怕把自己敲笨啊。”
她放下手,声音里带着嘶哑,“还好吧,就是有些头晕。”
发现自己的喉咙也有些不适,涩涩痛痛的,她捏了捏喉骨轻声问道。
“对了,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呢?”
凌墨往阳台的方向走去,将窗帘拉开。
落地窗打开的一瞬间,整个房间吹进来一股非常清新的空气,轻柔的帘子也被风鼓动着。
“我抱你回来的。”
他是背着她说的,声音不大,鹿溪勉强听见。
凌墨侧身依靠在窗边,坏坏地笑着,咋舌道:“喂,没想到你看着瘦,可却真重啊,就那么短的一段路,我手都酸了。”
知道他爱开玩笑,她并不介意,只是一想到是被他抱回来的,就有点尴尬,可还是出于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下午一点了。”
下午了。
雪夜里,她的失眠一直很严重,好久都没有正常地睡过一觉了,而且还睡了这么久。
看来酒精对于她来说作用还不小。
一想到昨晚喝的酩酊大醉,衣袖上还余留着浓浓的一股酒味,连被子里都是酒气,她就浑身不舒服。
“你先洗澡吧,厨师已经做好了午餐,我去下面餐厅等你。”
“好。”
餐后,凌墨开车带她出门,教她澳洲的生活常识。
不过对于她来说,知不知道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今后将无法独自出门,没有允许也只能一直呆在别墅里。
来到一处商城,凌墨让她随意挑,只要中意都可以带回去,他买单。
鹿溪只是拿了些生活用品。
所有的手续办理好之后,他们就回了别墅。
为了防止她逃跑,泄露他们的一些秘密交易,她的身份证、护照、相关的办理证件以及手机,全都被没收了去。
他虽然喜欢她,但他们道上有他们的规矩,这是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这些东西我会放在保险箱里保管,不会私自去动。”
凌墨给了她一部新手机。
“以后就用这。”
她无法逃跑,无法反抗,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被安排。
可没有想到,连联系家人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默默地拿过手机,鹿溪再次卑微地请求道:“我就留外公外婆的号码可以吗?”
凌墨斩钉截铁。
他们背后有一个名为“K”的组织,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是不会放过她的。
“手机里设置了拦截程序,你是没法联系上的,里面还有监测系统,你的所有举动都会被上传到后台。”
她问过凌墨,如果外公外婆想找她怎么办,他说每年都会回国,会把他们的消息带给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平常人无法触及到的事,尤其是电影里的一些暗地组织和集团,她一直以为只是编剧们想象出来的,而现在她竟然真真实实地经历着。
她的世界观都被打碎了。
没有隐私,没有自由。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也无法驱散她内心的阴霾。
立在阳台边,放眼眺望,视线越过草坪,越过花园,远方是无边无际的茂密森林。
可森林的那边,却不是家。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家。
而这座豪华精致的别墅,却只是一方冷清孤寂的囚笼。
还真是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啊,原本她只想过着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生活,命运却赠予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走出大门,她无所事事地在别墅的庄园里四处闲逛,久违地散着步,过往的曾经时而驰疾而过,时而逗留,那些思绪恍恍惚惚地在柏树中游走。
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越来越恋旧,越来越佛系了。
心里的热血好似流干,不再思考明天,不再期待未来,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着,躺着,怀念着从前。
凌墨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月都没有见过他的半点身影。
侧耳倾听,整个别墅庄园大的出奇,也安静的出奇,仿佛世界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唯有清风作伴。
白天还好点,一到晚上,寂静得可怕。
想象一座偌大的庄园,地处森林,空旷清冷的别墅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偶尔有飞鸟扑棱的声音,在阳台上留下黑影子,会是什么感觉……
她每晚都是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紧紧抱着那只麋鹿,连床都不敢下。
“Miss Deer.”(鹿小姐)
走到深处,还是只有管家一人,管家向前与她碰面,视线依旧在她的伤疤上停留了片刻。
她或许是极度忠诚的教徒,才会在脸上刻下这个作为宣誓吧。
可是有点恐怖呢。
管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Miss Deer, are you a Christian?”(鹿小姐,你是一个基督徒吗?)
对于外国人来说,十字架在西方古代是以最折磨和残忍的方式行刑的工具,通常用以处死叛逆者、异教徒、奴隶和没有公民权的人,被执行这种死刑的人,会被钉在十字架上悬挂而死,这种死亡将会是缓慢而极度痛苦的。
只是后来在耶稣救世后,成为了基督教的标志。
手指轻轻抚上脸庞,其他地方的触感都是细腻光滑的,只有那条伤痕,皮开肉绽,形成了细长坚硬的沟壑。
“No……” 她摇摇头。
信仰这种东西,都是深藏心底的,在外表做文章的都只会沦为一个形式。
而她,不过是被执行了同样的死刑罢了。
因为,她有罪。
她反抗,她不满那些欺凌,至少对于楚韩嫣和那些强奸者们来说,她就是个该死的叛逆者和妓女;她闯入了何素梅的三口之家,可那个地方压根就不应该有她,在他们眼中,她不就是个异类吗;现在,她和卖身奴的实质是一样的,身处异国他乡,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身份,放在古代来讲,她罪不可恕,估计得被凌迟千百遍吧,那身上得钉多少颗钉子啊,得多疼啊。
就这样两条疤痕,实在是太便宜她了,她得由衷地感谢所有的人对她手下留情。
因为那些人,她现在才有机会住着别墅,有豪车接送,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生活上事事上都有人照顾,不用去体会社会上那些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在这样一个无人认识的世界里,她起码很安全。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她应该庆幸的吧,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酸涩呢,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呢,她真的太不知足,太不知感恩了。
她果然,是个罪人啊。
庄园太大了,太多的自责与伤感了,实在是有些累了,她不想再继续走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手里的画笔没有停止过,她沉浸在自己的油画世界里,描绘着玫瑰的红与刺。
她曾经勾勒过,和羽结婚后,一起在山水间建一座房子,要是偶尔厌倦了都市,就去那里过世外桃源的生活,眼前的景与她想象中的很像,甚至比她脑海中的要美致壮观得多,可心境,却完全不同。
“还是第一次见你画这种风格的。”
身畔忽然响起凌墨的声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你继续吧,我来就是和你说下,威尔今天过来。”
他其实悄悄在她后面站了很久了,但她画得太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黑红玫瑰馥郁绽放,绮华如梦,朦胧的色彩和绰约的曲线,让它看着更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颓废的少女,伤口熨不平的皱褶里,花开花败,又似乎不甘心就此凋亡。
这是在画玫瑰,还是画她自己呢,她以往的画作都是充满希望与梦幻的,更多的是具象性的,现在的画……
他又环顾了下床边的其他画。
越来越抽象了,而且,总有说不出来的忧郁。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话一出口,鹿溪就觉得是不是不该问,他那么神秘地走了,应该是去做一些机密的事情了吧。
“去办了些事。”
“我其实有个疑问。”
“你说。”
鹿溪放下画笔,认真地盯着他十分俊毅的脸庞,“你今年多大,不上学吗?”
他总是有时间东奔西跑,不会也像她一样退学了吧。
凌墨噗的一声笑了,饶有兴趣地架起手臂,“你觉得我多大?”
外国人一般比中国人长得成熟些,他又带了一半西方血统,她眨了眨眼,“跟我差不多吧。”
她的意思是他很小咯。
凌墨凑近她眼前,离她只有不到两厘米距离。
“你再仔细瞧瞧。”
他的姿势有些暧昧,像是壁咚,可却只用了一只手,温热的呼吸都喷在了她脸上,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珍稀的木质香调。
她曾经给羽买了一款香奈儿的「蔚蓝」,当时在店里闻到过另外一款男士香水,别名叫“霸道总裁爱上你”,使用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香调——充满异域风情的乌木混合花梨木等,他身上的好像就是那种,深邃而幽远,别具吸引力。
鹿溪连忙尴尬地从另外一边挪出来,撇头看向阳台外的风景。
“二十,左右吧。”
凌墨也不再故意诱惑挑逗她了,和她一样背靠着阳台栏杆,“嗯,二十五,比你大五岁。”
那都毕业了,她真是无知又可笑,想什么呢,怎么会觉得他退学了呢,他和她完全不一样啊,她是个囚徒,可他却是威尔的亲生儿子啊,他们家大业大的,不至于连一个大学都供不起。
“哦。”
享受着微风的吹拂,空气中,有蓝风铃与木质香,还有娇嫩的玫瑰花香和淡淡的青草香。
凌墨看向窗帘旁一幅蓝色海洋的抽象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是放不下吗?”
毫无源头的一句话,让鹿溪不禁有些疑惑,“什么放不下?”
那幅抽象画,近观是荡漾起的海浪卷,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其实是一根在海水里漂浮荡漾的蓝白色羽毛。
她喜欢的那个人,叫时白羽对吧。
“没什么。”
鹿溪觉得自己真是搞不懂他,他明明是一个冷酷潇洒的人,可有时却好像装了很多心事,对她说话也总是欲言又止的。
远远的,就看见一辆加长林肯开了进来,凌墨的手机上也多了一条短信。
“走吧,你收拾一下下楼吧。”
“嗯。”
她的话一直很少,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就越来越不爱说话了,能用语气词应和的,她不会多说一句。
凌墨似乎也习惯了,安安静静地靠在栏杆上等她。
“你害怕吗?”
他重复了一遍,“害怕见到威尔吗?”
脱着围裙的手拽紧了布料,未知的总是最恐惧的,她一直都处在忐忑不安中。
“有点。”
看她视死如归的这副模样,不止一星半点吧。
“没事,我会帮你的。”
他们不是一根绳上的吗,会帮她?
“别用这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我,我除了按照吩咐没收你的东西,没有做其他出格或者对你不利的事吧。”
这倒也是,反而帮了她很多,但他之前不是说都是因为威尔,他迫不得已才资助的吗。
“好。”
像是欢迎某位高级长官一般,他们郑重地守候在门口接应。
一个年轻的外国男子先下了车,给威尔和一个胡子大叔开了门。
那人金发碧眼,跟凌墨的身高年龄相当。
鹿溪挑眉看向凌墨,踮起脚尖小声疑惑着,口罩里的声音又轻又闷,“那人不会也是威尔的私生子吧。”
凌墨低头凑近,眼里迸射出野狼的不羁和精明,轻轻冷笑了声。
“你真聪明。”
看来,他们家族的内部矛盾应该不少啊。
“威尔先生。”
管家和凌墨提速向前恭迎。
威尔点点头,拍了下凌墨的肩膀,就直接朝她走了过来。
鹿溪有些局促不安,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她身上可是背负着好几个人的命运,不能惹威尔不快。
即使此刻威尔亲吻着她的手背,她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她也得恭顺乖巧地将礼节给到位。
除了威尔本人,这一幕在其他人眼中都十分的扎眼。
鹿溪看向凌墨,他眼里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一下子冷若冰霜起来,怎么看着比她自己还生气呀。
而另外一位私生子,虽然面带微笑,但是笑的可真假呀,那眯起的眼锋里似乎是吃人的目光。
“Deer,我们进去吧。”
Deer,那是属于羽的。
她内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只能强压下那股痛意。
“好的,威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