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悠悠醒来。
好像冰河也度过了一个漫长的转变。
她的身心都被封在了旧世纪里。
雪从骨头往里落。
她白色的沉重感越来越厚。
漆黑无光的眸子又合上了。
“她被下了药,醒来后会出现短暂的幻觉和失忆,严重的话,可能以后会伴有嗜睡、呕吐、头晕、健忘,甚至是精神失常的症状……”
“这么漂亮的女孩,就这样毁了……”
“好可怜,都三天三夜了,她还能醒过来吗。”
“醒倒是能醒过来,可醒来了,该怎么熬啊……”
第五天。
身体里的雪水好像开始流动了,一股巨大的恶心感逼着她陡然转醒。
鹿溪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呕吐起来。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吐完,她直接晕倒在了床沿。
像凋零的花瓣一样无力地耷拉着。
第六天。
她才终于是醒了。
“今天,是几号?”
像是一个从来没出过声的哑巴,她说出的几个字生涩又沙哑。
“1月19。”
后天,就是外公的手术了。
“我想,出院。”
“这……”
医生们面面相觑。
“你感觉你的身体状态怎么样?”
护士小姐都不忍看她全身的荆棘。
伤痛的地方虽然都做了处理,但是正常恢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最短几个月,最长……
“好多了。”
“那精神状态呢?”
“应该,还好。”
见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庞儿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惨淡如霜,秀发凌乱地在床上铺开,还有那手腕纤细脆弱的,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尤其是那副神态,凄惨破碎,像个残损的木偶一样,不动不笑,眼神毫无焦点。
护士姐姐叹了口气。
这副模样,怎么可能还好,恐怕随时随地就能做出傻事。
“我们建议你……最好是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出院的事再等两天吧。”
她蠕动了下毫无血色的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窗外的雪,陌生又迷离,痛苦的,摇晃的感觉让她十分心悸。
她又想犯呕了,可呕出来的只有苦水,没有别的。
“这几天你都没有进食,我们一直在给你打营养针,等会儿我让别人给你带些吃的上来。”
她擦完嘴角,又躺下了。
“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按这个铃呼叫我们。”
护士将呼叫铃放在她手心。
她点点头,“好。”
一切都静静的。
她失神地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
就像那天无望地看着天空一样。
她本想。
在这个冬日。
在那片雪地里死去的。
对于她来说,死是多么的简单啊。
只要像雪花一样消失在雪里就好了。
可天上的那朵白云告诉她。
白发人送黑发人。
将会是多么绝望。
他们已经经受过一次那般的痛苦了。
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手术的日子也还没有到。
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那日,她扒开身上的雪,像女鬼一样在雪地里爬着。
一直滚,一直爬……
直到爬到了旷野的公路旁,终于等来了一辆车,掏出钱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去,医,院。”就不省人事了。
人,还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啊。
有的时候卑微渺小的如蝼蚁,有的时候却可以顽强到对抗死亡。
有的人虽然死了,可生命却永远的鲜活;而她,虽然活着,却没有希望和未来,更像是永远地死去了。
同所有的一切,都困死在了雪里。
鹿溪再一次闭上了眼,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醒来,又过去了一天半,不过身体稍稍有点力了。
1月21日。
她是该给外公外婆打个电话了。
可一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她惊恐得差点将手机扔掉。
鹿溪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右侧脸颊。
皮肉翻起。
狰狞恐怖。
一道。
两道。
组成了吓人的十字架。
内心里的崩溃哭喊好似一把刀子,一寸两寸地剜着她的心肺。
忍住喉咙里的异味,她才再次拿起手机。
刚一输入密码,就跳出来三十一条未读信息。
十条是“漫漫”的未接电话。
九条是羽的微信。
三条是外婆的未接电话。
其他的都是陌生号码发来的。
全部点开一看。
陌生号码里,全都是她在野外的裸照和被强奸的动态画面。
还有一条恐吓信息——你要是敢报警,我们就把所有的视频和照片上传到各大网站,而且你的亲人和朋友我们都不会放过。
后面还附了外公外婆和她所有室友的照片,甚至还有张时白羽的背影。
浑身的血液凝固到了极点,眼里只剩下绝望可怖的苍凉空洞。
鹿溪惊恐到捂住嘴巴,冰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心脏越来越沉,瞬间不堪负重地坠向无底深渊。
那些尖利的碎片像洪水般突然涌入脑海,刺痛心脏,躲都躲不及。
她哆嗦着颤抖着发了一条信息。
“漫漫,对不起,绘画比赛那天我失约了。”
短信里是一段气话。
“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比赛都结束了……你明明答应我的,你明明知道那场比赛对我的重要性,我们为此准备了那么久……你真的……让我好难堪。”
她捂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对不起。
对不起。
是她耽误了漫漫。
她是个罪人。
她就是个灾星。
她就是个肮脏的人。
她会害了所有人的。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天怼楚韩嫣的画面。
她打了个冷战。
疼痛蔓延到五脏六腑。
苍白的唇颤抖,她悲恸而绝望地点击发送。
“林漫,我其实很讨厌你,比赛我也是故意不去的,我们,绝交吧。”
窗外好像有只奇异的蝴蝶一闪而过。
她鬼使神差般摇摇晃晃地爬下了床,轻飘飘地走到了窗台边。
鹿溪从旁边的椅子上爬了上去,坐在窗台上,如儿童般,伸手去抓一只透明的蝴蝶,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护士小姐进来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那女孩的背影孤寂又脆弱,仿佛下一秒便会在日光和雪雾里化为尘烟消散而去。
“啊——”
护士小姐惊叫出声,手里的医疗器具散落一地。
“快来人呐——要出人命了——”
她被人抱了下来。
坐在床上,鹿溪呆呆地打开苍白的手心,发现原来不是蝴蝶,只是一片普通的雪。
她轻轻一笑,如痴如癫,虚幻得快要破碎,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护士小姐忐忑地问她:“你没事吧,刚刚是在做什么呀?”
她不说话,像木头一样傻傻地盯着手心里正在融化的雪。
“你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吗?让家人来照顾你吧。”
她轻轻摇了下头。
“我想……回家。”
她不吃不喝,面无表情,就这么一直癫癫傻傻的,他们一没注意,她就不见了,甚至看到她差点从楼顶掉下去。
医生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她走。
鹿溪穿着那件落魄的白色大衣,失魂潦倒地游离在大街上,好似在地狱梦游,灵魂被残忍地割裂放逐在了躯体之外。
那雪,下得冷冷清清,白得虚虚幻幻,还带着一股血腥味,把日光都挡住了,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
视野大大地晃动着,转着一圈又一圈,要将她带得云里雾里,绕得晕头转向。
好几次她都差点被车撞,无论是司机的怒骂还是车子的鸣笛,她好像都听不见,看不见。
身体似乎撞到什么东西也不觉疼痛。
“妈的,大白天的在外面瞎晃悠,神经病吧,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一个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扶起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她依旧被抽空了灵魂般,恍恍惚惚又浑浑噩噩地躺在马路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还不死在雪里……
像见到丧尸和怪物一样,路人都逃荒似地远离她躺着的那片地,免得惹来一身晦气。
就在她无力地闭上眼的那一刻。
头顶上的雪忽然停了,还缓缓地投下来一片阴影。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带着清冷的寒光。
慢慢地。
伸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