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目的已经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眼前,夏霖竟也没有感觉到多诧异,似乎他早已预料到不太有可能把柏越忽悠过去,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小水洼,那里面颜色还是很污浊,屋子里的血腥味没有消散一点。
“我再能忽悠不也还是被你揪出来了问题么。”
柏越同样低头笑笑,心里暗道这可不是他的本事。夏霖忽悠人的话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猜不明白,若不是他最后时候有些心急了,提到一嘴说自己被掣肘太多了,夏柏两家可以各取所需,把狐狸尾巴给露了出来,柏越怕也找不到他的问题。
“你是觉得我不会同意,所以才出此计策。既然你明知我会给出的态度,那也应该知道你这个名曰为我军分散突厥兵力实则企图发动大规模北漠战争的计策是不合理的。”柏越声音冷了下来,重新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而且,若是真引发了北漠的战争,根本没有人能捞着任何好处。如今我尚且能猜一猜你的苦衷,但日后你想说都很难有人愿意听了。北漠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一个世家的没落,简简单单、轻轻松松,或许早已饥渴难耐的北漠各种势力正等着你这块送到嘴边的肉骨头呢。”
夏霖听完没有马上回话,只是盯着地面上浅浅的水洼思索着,似是权衡着利弊一般,他阴沉凝重的脸色便已经明示了这次他们夏家军遇到的问题怕是不简单,柏越对夏家军了解不多,但也能猜着个七七八八,如今陛下年事已高,最小的四皇子都已过了及冠之年,夺嫡立储怕已是朝廷政治风暴旋涡的中心,夏家作为北漠三大军力之一,遭受到的压力定然是极其大的。
不过,夏霖上次已经表明了并不想站队,甚至想将在京城的其弟夏琰和四皇子党派的势力分开,虽然失去这么大一个助力柏越觉着甚是可惜,但他也理解夏霖的做法,政治站队这事,没有对错,只是形势逼人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注定不是盟友,那也没必要下太多功夫钻研和上赶着去接济示好了。
“坦白说吧,不是我性急,是夏家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夏霖有些烦躁着一脚踏上了面前的水洼,将里面的血水溅了个干净,“太子党那边的人已经先礼后兵几次了,陛下那边也是有意无意经由夏琰打听夏家对于四位皇子的态度,如今夏家有点骑虎难下,站队就是错误,不站队也是不对。”
他说的不过是最浅显的原因,哪怕他不说,是个会观察时局的人都会猜到。柏越没有接话,静候在一旁看夏霖表演,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想听到的可不是仅仅这些东西。
“我觉着若是想不被威胁到,不能求诸人,只能求诸己。”夏霖往柏越面前逼近几步,如鹰隼看向猎物一般狠厉地看着他,“我相信贵军与我军应该有同样的需求。”
柏越低头错开与他相交的视线,轻声笑了笑,“少将军,你和我说这些可没用啊,我可不是柏家军的话事人。”
夏霖此人心机深沉,很难让人分辨得清他的哪一句话是真话,哪一句话是假话,甚至有的时候都分不清是敌是友,这种的人要与其深交,风险太大了,柏越在心里忖度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太值,而且夏霖到这个地步了还是没有说出他遇到的问题和隐情,不坦白相对的盟友又怎能放心地交予后背呢?
夏霖听出了他话中婉拒的意思,往后面退了一步,略带失落又含着歉意地笑笑,“是我唐突了,骤然提及这事确实不妥,但还希望你回头再考量一二。”
“自然。”
柏越的目光有意地停留在夏霖的手腕上,夏霖很敏感地察觉到这抹视线,连忙将环绕在左手手腕上摩挲的右手放了下来,眸中也带上了浓厚的戒备神色。
“我们似乎都习惯做这个动作。”柏越说着自己也活络了两下自己的手腕,温和地笑道,“少将军事必躬亲的话自然是操劳重了些,得多加注意自身的疗养。”
“确实操劳过度了些,不过休息会儿就好,哪里用得上疗养?”夏霖抬起左手在柏越眼前灵活地活络了几圈,嘴角噙着些许笑意,“你方才是以为我手上留了伤?怎么可能,我才不过二十有余,不至于这么早的年纪便折损了。出去吧,得去安抚安抚陆承局的孀妻了,待太久了苏焱那边怕是会起疑心。”
柏越点头,很识趣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身还没迈出步子,刚提起林氏他蓦然想到了沐子优,脚步微顿,“少将军,沐子优那边你得留多久?”
“嗯……这个不好说。先把眼下这桩案子解决下来,再做打算。”
这桩案子和上次刺杀一事还不清楚背后是不是同一批人,若是同一批人,怕是不把沐子优整死是不会罢休的。
“嗯,我理解,还请少将军一定能保她安全。”
柏越走出屋子的时候,就看到苏焱站在不近的地方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看到他出来紧锁的眉才如释重负般平展下来。
苏焱脚步有些急促地走了过来,往柏越身后看了几眼都没有看到夏霖出来,有些着急地问:“夏霖呢,你不会真把人家怎么了吧?这可是夏家军城,他是人家少将军,你可别犯浑啊!”
说着他就想越过柏越赶紧进屋子查看夏霖的情况,柏越一脸淡漠地拉住了他,有些不耐地劝阻道:“我能把他怎么样?他可是少将军,向来只有他给我穿小鞋的份,我哪里敢给他甩脸色?他自己不出来,别整得跟我做了什么一样。”
苏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柏越,压低声音说:“你嗓门低点!就你这脾气还能不给人丢脸色?夏霖比你年长几岁,嘴确实毒了些,你何必跟他正面犟?”
柏越冷漠地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不和他正面犟,在背后使阴招?玩阴招我也阴不过他啊。”
苏焱被他气得一时语塞,刚好这时夏霖拉开门走了出来,看人是完完整整的,脸上也没有明显的愠色,苏焱这才放心些松开了拉着柏越的手。
夏霖刚一出来,那在一旁伏倒在尸身上低声抽噎的林氏抬头瞧着了便跌跌撞撞地直奔这里而来,凄然地跪倒在夏霖面前,放声哭诉:“少将军,您可要给陆家一个公道啊!七年前奴家大儿死于突厥铁骑,三年前小儿命丧乱军之中,如今便是连奴家夫君也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军中,自此陆家绝户了啊!留奴家和一个老母孤零在世有何念想?!”
妇人跪倒在地上凄惨落泪,夏霖见状也赶紧蹲下来,示意身后的女兵将林氏搀扶起来,“夫人请起,此事责任在军中,自会给出一个公道的。陆承局的亡故,本将也甚是痛心,定会加紧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以慰藉陆承局在天之灵。陆家两代精忠报国,为夏家军立下了汗马功劳,军营都是记得的,稍后定会命人代为照料夫人您和老夫人的。”
两个女兵欲将林氏架起来,哭得肝肠寸断的妇人却直直往下跪,紧紧抓住夏霖衣袍的下摆,“奴家和阿母不过贱命两条,惟愿将军明察秋毫将那杀人者偿命!奴家夫君向来与人为善,为人老实本分,不曾结交仇家,怎会落得这般被人残杀的下场啊!少将军,您是西南百姓的战神,一定要找出那杀人者!”
夏霖看着面前悲痛欲绝的憔悴妇人,眼眶也有些许濡湿泛红,真切地看着林氏泛着血丝的眼睛承诺,“夫人,我夏霖向您保证一定会查明那背后的人,绝不会让陆承局枉死。”
林氏这才止歇了哭诉,哽咽着松开了紧紧拽着的夏霖衣服的下摆,挣扎地想把双臂从两边女兵手中拿出来,夏霖站直起身子来后示意她们松开桎梏。
得了命令后,那两名女兵才松开了手,但还是紧张地握紧着腰边的刀柄,柏越在一旁看得清楚,夏霖自站起来后全身也是一个紧绷着的戒备状态。
那妇人却是膝行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交叠举到额前,给夏霖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
“将军,奴家信您,您是个大好人,一定会给一个公道的。”
夏霖有些讶然地受了这三拜大礼,郑重地点头,“夫人放心。”随即看向身边的刘清吩咐道,“刘队将,陆夫人哀劳过度,你带夫人下去先歇息会儿吧。稍后你来协助夫人安排丧葬事宜,一切费用都从军中拿。”
刘队将领命便让那人搀扶着些林氏带了下去,抽噎的声音直到人走远了才听不见了。
夏霖的脸色在人走后便恢复了平常的淡漠,身旁走过来一个副官模样的人低声问道:“少将军,可要更衣?”
夏霖看了眼被抓得尽是褶子的下摆,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摇头说:“不用。严队将还没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