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轻巧!三皇子虽有契丹血脉,但聪颖异常,颇得陛下赏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若是有帝王之心,联手契丹一支,夺取王位也未尝没有可能。单不论三皇子,太子和四皇子不管是外戚势力还是自身的实力,都不相上下,守旧派要扳倒太子党一派,怕是没那么容易!”
苏焱松了手上的劲道,站在柏越面前看着他,“你最好想清楚,你代表的不是单单你自己,还会影响整个北边防线和王位争夺。为这点男女情长所困,算得什么大丈夫?!”
“呵,苏大哥,你怕是误会我了。”柏越笑着站起来,和苏焱面对面平视着,“我不止是要参与王储争夺中。大梁积弊已久,总得有人来彻底清算一下。如今我所作所为,只是个假象而已。”
柏越方才听着苏焱说得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才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人,他不会靠着打压异己和顺服皇帝来取得权力的。
“你要反?”苏焱神色紧张起来,眼神里已经带上了警惕的神色,“柏越,我知道你精于算计,但只要你安心待在北漠,守好你的柏家就行,不要想不该想的。谋逆之人,你看哪个有好的下场?哪个不是身首异处,千古骂名?”
“我知道,苏大哥,但你难道还忍得下去吗?骨肉相隔的痛苦我懂的,身为长子,你都没见着夫人临终前的最后一面。忠贞之士,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是得了个这般的下场,在你心里,难道没有恨吗?军营里的兄弟难道不寒心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这些,古来便有忠孝两难全……我没有那么多思虑,只要能守好苏家,尽到人臣的本分就好。”
苏焱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却很笃定,“我不会做任何不合规矩的事。”
“本来就是局中人,怎么能脱身?柏家和苏家情况不一样,柏家就算是安分守己也是会被吃干抹净的。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你这样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比我自在多了。”
苏焱的眉头一直紧锁着,柏越说的也是事实,但对他来说,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你不该和我比较。柏家是祖上传下来的名门望族,而苏家只是草芥之流起家,对苏家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昔日暴秦无道,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最后不过被绞杀殆尽。历朝历代草根起义,无一不被镇压,或是自相背叛或是贪图享乐,不成气候。唯有刘邦凭的识人之术苟且偷的天下,但刘邦虽胜如今仍是被诟病成市井无赖之辈,霸王虽败却留下垓下美谈。”
“商汤、周文王周武王、诸国百君、始皇嬴政、隋文杨坚帝、唐高祖李渊,哪个不是贵胄起家?哪个不是一身傲骨?万人之上的位子,不是人人都能坐的,若没有与之匹合的贵气,是撑不起来那层躯壳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呵,不过是谋逆之人自欺欺人之谈罢了。读书入仕,战场杀敌,或许能拜官封爵,但王侯,非贵人不可当。”
“王室贵族子弟,养成的骨子里的气度、眼光和眼界,是草芥之流追逐不到的。贵族子弟不尽得个个都是大气候,但成大气候者,必然不是小家子之人。”
“正如乞丐之流若得了百两黄金,不懂经营,不会守财,最后还是进了豪门贵胄的腰包。”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什么事。你懂吗柏越?我和你不是一个路子的人。”苏焱往后退了三步,然后偏过头不再看柏越,“言尽于此,往后不要再提及了。”
柏越看着面前那空荡荡的沟壑,有一瞬间的怔愣,苏少将军战场征战杀敌无数,果敢豪迈,本以为能够和他达成共识,只是没想到苏焱的想法是这样的。
可他又无法反驳。就像先前沐子优给李氏留下财物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安排人护住李氏母子的安全,寻常百姓若是没有相与之搭配的能力,就算得到了财物也受不住。又正如李木和李观棋,一个出身农户一个出身谋士之家,两个人对于跟随的将领的看法也截然不同。李木想着认准一个将军后就与之并肩作战一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观棋却只是想跟着强者作战,待到自己羽翼丰满之时再另起门户,自己成为镇守一方的主帅。野心和见的便是差别。
正如他如今想着如何守好北边的防线,如何在混乱的政局中杀出一条路子,而寻常百姓不会关心这些,他们不会关心是哪位天子执政,两国相交战况如何,他们只关心今年的赋税,茶米油盐要价几何。只要是能轻徭薄赋的君主,就是为国为民的好君主,管什么君主的血统,君主出自哪个势力派别。
这般想着,自己便也释然了。
柏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上前走两步,让两人的距离不至于那么远,他拍了拍苏焱紧绷的肩膀,让他放松下来,“少将军说的在理,将军这般已是知进退了。突然想起子优前段时间演习八卦之时对我曾说过乾卦。”
“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
“或跃或在渊,没有对错,将军选择有利于自身的便是最好。”
苏焱紧绷的肩头放松了些下来,真挚地看着柏越,“多谢理解。上九亢龙有悔,当是位极人臣之时,更加要如履薄冰,唯有尽心辅佐九五,共创乾元盛世,才能无悔。”
“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
苏焱这句话没有明说出来的意思有两层,一是劝说柏越若是清算了朝廷,不要忘了辅佐四殿下的初心,大梁的皇位还是梁家的,要记得知进退;二是若柏越野心真的收不回来了,篡到了那个位置,还望他能多听贤才进言,做个为民为国的好君主。
“蜀王临终托孤孔明,太子若可教导还望用心辅佐,若难成大气便请丞相自行登基为王。刘禅虽无道,孔明却始终尽力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曾逾矩。后蜀汉灭亡无人惋惜,但孔明美名千古流传。反观汉天子年幼难以亲政,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曹魏虽篡位以掌大统,孟德仍以奸臣为世人诟病。”
“两相比较下,孰对孰错,孰好孰坏,柏越还是清楚的。”
“将军,还是多谢你,虽然没拉拢你过来,但你还是没有反对我做这件事情。今日之事,还望将军保密。”
苏焱听着柏越改换了后的称呼,心里有些苦涩,“柏苏两家,向来生死相依,这事自然我会守口如瓶。我算是你的兄长,想的是你安稳守在北漠大营里,不去掺和进这吃人的漩涡里。但我也明白,你必然要被卷入这漩涡之中,不仅如此,你只有成为把控这个漩涡的人,才能觅得真正的一丝安稳。我不能帮上你什么,只能望你如愿吧。”
“你比我要有野心,比我要有谋略,北漠这小小的地方确实束缚不了你。你放心去做吧,苏家军不掺和京城漩涡,安内帮不上忙的话,攘外还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