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空间很小,六个人这么坐下来,就已经将这里横切开来。烛火稳稳地燃烧着,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拉长再延伸,延伸再汇合,形成一座黑黢黢的大山,沉重地挤压在这狭小的地方。
樊将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昏黄的烛光打在干涸的皮肤上,只有那一双眼睛,明亮地就像一把锋利刀刃上,寒光凌冽地刮过面前的几人。
不苟言笑的女将军就这般严厉地审视着他们,就算一句话都没说,光是这么看着,就很有压迫感了,那沉沉的大山好像从地上拔地而起,死死地压在众人的肩上。
“你就是沐子优?”樊将军的目光最后落在沐子优身上,开口问道。
将军的威严是很重的,单是这一句话,就不由得带上了一些严厉的质问的感觉。沐子优端正地跪坐着,迎上将军审视的目光回答:“回将军,是的。”
樊将军莫名地嗤笑一声,“果然眉眼里还是有注辇的样子,媚态得紧。你母亲俞氏可还好?”
“母亲近些年一切安好,有劳将军挂记。”
沐子优脸色如常,但看向樊将军的眼神,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敬畏的崇敬了。
“老沐也是真的心悦她,一个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和边塞的将领不清不楚,还有颜面留在边塞。不过她那张脸,确实有这个底气让老沐为她违逆陛下的旨意。”樊将军言语里显然都是对俞氏的不屑和不满,敌意很强。
“樊将军,母亲自知留在军营不妥,一直都是闭门不出的。还请将军嘴下留情。”沐子优不卑不亢地看向樊将军,说,“父亲也从来不允许小辈过问母亲的事,故晚辈不知家母和将军有过什么恩怨,如有冒犯,还请将军莫怪。”
樊将军收了嗤笑的神态,看向她说:“好在你的头脑和气性倒是随了老沐,还有点北漠儿女的样子。注辇还没臣服的时候,你母亲是注辇亲自上阵杀敌的长公主。也就是说,当年她和我是死敌。”
显然这场战争,是樊将军赢了,注辇臣服割让了城池和百姓,长公主被要求和大梁结亲。
看沐子优和柏越都有了些紧张的神色,樊将军继续说道:“不过,仗都打完快二十年了,虽然我和你母亲不和,但你是老沐的孩子,是北漠出身的儿女,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你要兼具你双亲的谋略机关和用毒方面的天赋,成为北漠的下一个女将军。”
沐子优神色一凛,是她以小人之心揣测将军了,镇守西南一带的大将军,怎么会小肚鸡肠,“谢将军!”
樊将军冷淡地点头,收回了目光,看向柏越和苏焱他们两个,“苏将军,你如今已经掌了兵权,你那西北一带情况如何?”
苏焱坐直了一些,对将军说:“晚辈这次来也是为了此事。西北防线已经显出明显的疲态,近些年和突厥舍利吐利部争夺水源,和叱利部就地界的纷扰已经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契丹那边哈昆部和大梁边境商旅交易,就过税冲突起了不少。西北军防消耗巨大,又迟迟补不上新兵,后备补给也跟不上,如今堪堪维持着。”
“为何后备补给跟不上?”
“西北沙漠那边这些年海子越来越少了,河流改道的次数越来越多,百姓循海子和河流而居,与军队越来越远,平常一次粮草供给,就要走好几天,再一碰上个风沙,更得推迟。陛下当初只批了三条供给的道路,如今已经断了两条了,多次上报给朝廷也一直被压着,迟迟没有消息。大将军的意思是,能不能我们三军在兵线粮草方面互相救济些。”
“不可。”樊将军立马把这个提议给否了,“一日不开战,三军就一日被陛下疑心提防,一旦三军有联手的趋向,陛下必然会下打压的决议。朝廷里边塞军防树敌较多,援军较少,说不过那些老狐狸。何况边塞军防与东南军防以及城内的军防之间兵力的分布本来就有争议,若是主城防或者是主东南军防的两派进谗言,陛下是完全可能将三军中抽调一军回去。那群家伙,向来是刀砍在脖子上了才知道疼,北漠安稳一阵了他们就开始按捺不住了。”
苏焱听得一脸愁容,接着说:“大将军也是担心这个问题,所以才派我来问问樊将军您的意思。”
“你爹可是不到难关不求人的啊,这回看来你们是真的没辙了。”樊将军顿了顿,看向另外几人,“你们凑拢到一起了,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我觉得柏越的提议不错,在听训期间示弱,折五成的功力,让京城来监视的人向京城那边反映军队青黄不接颓靡的现状,一来打消一些人的疑心,二来让陛下重视这个问题。到了比试会的时候,再适当表现出实力,不助长他国的气焰。至于这个度,到时候得先观察了之后再下定论。”苏焱回答说,将之前在纸张上谈到的计策说与樊将军。
“这个法子可行,军城如今都是些眼线,大部分都是太子党那一派的,你们多加小心。”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柏越就感觉到樊将军严厉的目光扫过李木和李观棋,顿时心里一口气又悬了起来。
“李观棋,李定之的儿子吧,上次见你爹的时候,还是柏夏两家共击契丹的时候,那时候你爹都还没娶亲,如今儿子都这般大了。定之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就是太老实了。你和他不同,这很不错。”樊将军简短说了两句,又看向李木,眼神中都是赞赏之色,“柏家军收童子军打小开始练这策略不错,既是良将又是忠将。”
柏越这边气还没松,就感觉到樊将军刀子一样的眼神已经看过来了,“我也着实没有想到,你们北边军防,和契丹搭界,日日提防,怎么敢一直收留着契丹的王子?”
“耶律灵泽被捡回军中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王子,契丹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这般过了五六年,如今才有消息。”柏越又找补道,“但他一直很有分寸,从不过问军中之事。”
“探子细作会告诉你他在打探军中要害和机密吗?潜伏多年一朝反咬的例子又不是没有。”樊将军反问道。
柏越沉默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耶律灵泽,也查过几次,但一直没有查到什么。
“老柏和老沐也是心大,一直让他和你们在一起,还让你们一起过来,春城那事不就是给人留诟病,你们柏家要不是有人替你们说话,单是耶律灵泽这一个把柄,弹劾就足以淹没了头。如今他在我军中,已经交给京中的人了,你们不要再去过问这件事了。”
“是,多谢将军思虑了。”
樊将军看了看他们三个,又对柏越说:“你和夏霖要趁着这次机会,拿到兵权。夏霖空有其名没实权也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你连个名头都没有,你爹向来被身份束缚诸多,对于你兵权这事也没有多要求。但老沐这次安排你们走春城那条道,显然是为了让你在京城那群人面前亮个相。你们柏家是外戚,要格外注意分寸,明白吗?与他国的人有染这种事,以后莫要再发生了。”
柏越认真地点头,他这个身份,能有人鼓励他去争兵权就已经很不错,樊将军是在切实为三军做思虑。
甬道里火光开始跳跃,樊将军看了眼烛台,“得快点出去了,甬道是封闭的。要不是来了京城那群扫兴的家伙,何至于到这来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