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灵泽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饭,大早上起来才发现这偌大的谭府竟然没人管他的饭。
话说习武之人应该多是豁达的性情中人啊,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前晚口出了几句狂言这谭虎就断了他的口粮?耶律灵泽不太理解,但是好在这宅邸里的下人还是愿意搭理他的,寒暄几句后他就弄清楚了灶房的位置,既然没人管,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哟,你在这谋了个好差事啊!”
拾一戏谑地声音先传来,接着耶律灵泽眼角余光中闪过一抹熟悉的黑影,这暗卫肯定是看这灶房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才这么明目张胆。
“诶,柏越怎么得了你这么个暗卫啊?”耶律灵泽和着手里的面,搭理他一句。
拾一笑笑,还是那种很古怪的笑声,像是喉咙里咕噜咕噜往外冒泡泡的声音,“沐姑娘那边这么做了,你打算怎么着啊?”
“怎么着啊?”耶律灵泽极其敷衍地重复了一句,眼睛盯着手上的动作,面团已经和好了,没放一会儿就找了根擀面杖把面团擀成了薄皮,随便切了几刀就下水了,“我能怎么着,接着色//诱?人家谭家二公子可不喜欢我这种。”
一听就很不着调,算是很认真地在敷衍这个问题了。
“诶,你吃过了没?”
耶律灵泽拨弄着热汤里的面皮片儿,想起这会儿虽然谭府上下都用过了早饭但其实时辰还早,眼前这人不知道什么时辰开始忙活的,这会儿到了这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问比较好。
“我?我们暗卫不吃饭的,靠一口仙气吊着。”
“那正好,我只做了我一人份的。”
耶律灵泽也不跟他客气,端着碗把面捞起来就开始吃,“你叫什么名字啊,或者,什么代号?”
拾一倚靠在一根柱子上,瞥了一眼不知道熟了几分的面片儿汤,懒懒地回答:“拾一,我可能死在哪个角落了但‘拾一’这个代号得一直在,可能下次见面‘拾一’就不是我了,你问了没什么意义。”
耶律灵泽点点头,端着面往桌子走去,边走边说:“还挺独特的,‘一’的话,你是暗卫的头子?”
“哪里,都是为主子办事,有什么等级,各司其职罢了。”拾一伸了个懒腰,恢复了点精气神,“一宿没怎么睡,在你这歇够了,就不看你吃饭了。”
耶律灵泽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没有回头看那人,学着他样子懒洋洋地说:“我跟你说,看我吃饭你也会很有食欲的,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说不定分你点。”
没人回应他,耶律灵泽笑笑,两个疯子,一个想的弯弯绕绕缠死别人耗死自己,一个冷不丁就手染鲜血,这年头暗卫也难做啊,只能跑到他这真说成假假说成真的骗子这来歇息。
迅速地嗦完面,耶律灵泽在这谭府里这转转那看看,都尽只看到一些壮汉扫地的扫地、修剪树枝的修剪树枝,除非他上前主动去问,不然没人来搭理他。
一点都不像往常的豪门贵邸那种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的热闹,没有一两个灵动的小丫鬟穿梭,耶律灵泽感觉有点新奇,这么大的谭府,是没有女眷吗?
往后院走,老远就听到叮叮哐哐的声音。
“什么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连通内院和后院的月洞门边站了两个大汉,看到耶律灵泽这般过来了,忙上前制止道。
耶律灵泽摆出来一个笑脸,“两位大哥,我是你们二公子特地请来的朋友,二公子在里面吗,他嘱托我今天来后院转转。”
“那……你可有什么凭证?任何人进出后院都得出示凭证。”
耶律灵泽回笑了一下,他哪有什么凭证,不过偌大谭府只有这一处设防了,看来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他假意伸出手往怀里掏着什么东西,眼睛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一边是重地看来除了这两个守卫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把手从衣襟里拿了出来,向两人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掌,笑道:“凭证啊,我没有啊!”
两个大哥看出来了这人就是要来惹事了,抽出后腰别着的两把大扳斧向耶律灵泽劈来,两人的力道好足,刀风划过身侧的时候耶律灵泽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力量。
借着打斗身影交叠,耶律灵泽悄悄撩开衣袍,从大腿侧的装置上取出一把无鞘匕首,刀锋缩在指尖,像一条毒牙上渗出毒液的蛇,就等着下次擦身而过的时候,狠狠咬上人的脖颈。
“够了!”
一道意料之外的制止声吓得耶律灵泽身形一晃,堪堪躲过斧头的刀锋,他面色如常地收了刚已经出来的匕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从衣袖缝隙里推了进去,不知道这人刚才看见没有,
那两个人听到这声音很快就住了手,恭恭敬敬地低头喊道:“见过大公子。”
耶律灵泽回头,后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奴搀扶着一个面色明显病态的年轻人。
这应该就是谭虎口中落下病根的那个哥哥了。
“见过大公子。”耶律灵泽也笑着致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落在他袖口的目光顿了顿。
“嗯,咳咳咳——”大公子刚说一个字就眉头紧蹙咳嗽得很厉害,旁边的老奴忙扶住他,边帮他一下下抚着后背顺着气,一边示意耶律灵泽跟着过来。
离后院这儿不远还有一个偏院,看起来是这大公子的居处了。
老奴忙把公子扶到桌子旁坐下,从一边的火炉上提起一直温着的茶壶,倒出来一杯浊黄色的水服侍着他缓和了些后喝下。
耶律灵泽站在旁边看着,这大公子明显就是病了很久的样子,这般的咳嗽看来不是普通的风寒着凉咳嗽,更像是肺部和上面的气管出了什么问题。
待到这大公子缓和下来了,才露出一个歉意地笑,对耶律灵泽说:“这位公子先坐下吧,我这是老毛病了,让你见笑了。”
看着耶律灵泽坐下来,大公子笑道:“在下谭龙,久居家中未曾见客,茶壶都用来温药了,故没有茶水招待公子了,还请见谅。”
耶律灵泽挥了挥手笑道:“不碍事的,大公子能见我一面,小人已经不甚荣幸了,在下李灵泽,见过大公子。”
谭龙笑了笑,继续说:“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这偏院了,今儿个不知怎么就突然很想出去,看来是老天要我遇上李公子啊。不过李公子这身手确实不凡啊,就是看这长相,不像是大梁的人啊。”
身手确实不凡啊……他果然是看到了。
“我父亲是大梁人,母亲是契丹人,故有了这幅长相,”耶律灵泽回道。
谭龙点了点头,打量着耶律灵泽的神色,契丹人眉眼向来深邃,让人感觉他们很是精明算计、野心勃勃,“看来你就是谭虎说的那个异族人了,他说你是唯一一个能逃过他的鞭子的人,而且他感觉你与平常的外族人很是不同。今日我亲眼瞧见了,确实很是不同。”
“李公子是精明人,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弯弯绕绕了,我弟弟谭虎什么都好,就是在人心算计上还差了点。像李公子这样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又怎么会被许家那几个杂碎抓到?”
耶律灵泽笑笑,这大公子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是很不好惹,果然是如此。不过跟精明人打交道还挺累的,像谭龙这样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倒还省去了一些累人的虚与委蛇。
“大公子很是聪颖啊,听大公子这么说,似乎是对许家不满已久?”
谭龙收了笑意,轻轻地靠在围椅的靠背上,面色很是虚弱,但眼睛中的光彩却不输于耶律灵泽,“李公子,你也别想套我的话,你告诉我你来谭府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
随即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笑道:“如果李公子想下手的话,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做,确实这个院子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但你要是有什么动作,我不认为你可以全身而退。”
接着他从袖兜里拿出来了一枚火药,耶律灵泽认得这东西,这是军用火药,虽然量小但效力足够猛,沐子优曾经用这玩意炸死了两头凶狼。
不过,这火药的纹路怎么看都好像是柏家军的。
耶律灵泽将目光收回来,笑笑说:“看来大公子是打算和我开诚布公了,行吧,我本意也想是以礼服人,毕竟用刀剑说话,难免伤了感情。”
谭龙笑笑,示意老奴出去关了圆洞门守在那里,毫不畏惧看向耶律灵泽说道:“李公子说话像你的脸一样,只是漂亮而已。”
“是吗?我也觉得我这张脸足够漂亮的。”耶律灵泽笑笑,“我们只是简单路过贵地,不过看春城人口失踪以及民生状况很是可疑,所以才决定留下来查这件事的。”
“你们是官家的人?”谭龙问道。
“不是,我们是北面来的人。”耶律灵泽回道,“大公子你也知道的,既然是北面来的人,难免对于这里的铁器很感兴趣,有这么好的兵器,却和西边的人做生意,可惜了。”
谭龙皱了皱眉,抿了一口已经有些许凉意的药汁,“和西边的人做生意我们也是不得不为之,我们兄弟俩一向都厌恶外族人,但通商这件事也不是我们一家可以说上话的,春城的生意一向是三家一同打理的,前几年我当家的时候,谭家还能做些决定,那段时间和北边有过生意往来。后来几年前我带队沿着西北边沙漠押货的时候遭了游牧部落的暗算,落下了病根,我弟接了这把子之后,又没什么经验,许家和陈家本来就伺机吞了谭家的生意,不过因为需要依靠谭家秘制的打铁技术才没太下手,春城的生意撑到现在基本上是这两家把持住了。”
“这在大梁他们算是叛国吧,你没想过报官?”
谭龙苦笑一下,有些无奈地看向耶律灵泽,“耶律公子,我想你应该查出来些眉目了,那就没有必要继续问我这个问题了吧,我知道的应该不比你多,你我都清楚,报官是最没有用处的办法。”
被识别身份了,仅仅知道他的长相和来历就猜到了他是什么人,看来谭龙对于柏家军应该是相当熟悉的。
耶律灵泽倒也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声道:“那现在,你想不想翻了这盘棋?”
谭龙眸光一闪,朝着耶律灵泽凑近了几分:“我也想啊,不过,我谭家在这扎根已久,可不能损了根基。要是能够在不损我谭家根本的前提下,我倒是很想和你做这个生意。我拿我的生意,你拿你要的东西,我们各取所需。耶律公子意下如何呢?”
耶律灵泽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想了想说:“大公子的话,那肯定有信服力的吧。”
不管怎么说,再好的盟友也不能空口无凭。现在毕竟是二公子谭虎当家,谭龙这个大公子的话有几分效力还不好说,没点凭证的话,到时候若是被反咬了,那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谭龙垂眸笑了笑,知道耶律灵泽在顾忌什么,便领着他来到了一间房间,里面放满了各种文字的书籍,中间的案几上有一本翻开了的账本,谭龙拿过来放在耶律灵泽的眼前,
“这是这几个月与党项支族交易的记录,里面卡着的条据上有负责每一单生意的人的手模,作假的可能性不大,我也没有必要作假。”
耶律灵泽想伸手接过,眼前的账本却被抽走,谭龙笑道:“我和谭虎约定了,需要在人前做工夫的时候是他当家,人后是我当家。耶律公子尽管放心,我的话,还是有几分效力的。”
耶律灵泽收回了手,轻轻笑了笑,接着就看见谭龙取下腰间佩戴的玉佩递给他,“这玉佩是我的象征,要是你怕我背叛了你,大可以用这个东西去告发我。”
那是一枚上好的玉佩,中间是一条纹龙的模样,背面刻了一个很张扬的“谭”字,确实可以看出来是谭龙的东西。
耶律灵泽收下来揣在衣襟里,左手手腕一动,那柄匕首就从袖口滑了下来,他看了眼谭龙,觉得不像是能玩刀的样子,便将手腕上捆住肌肉的布带解了下来,绕着匕首的刀刃缠了几圈后才把匕首的刀柄递给了谭龙,
“那就……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