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黄昏,落日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有短短几缕余晖懒懒散散地洒在草原上,头上的穹顶已经是浅浅的墨蓝色,晚风习习,轻轻推动着天上的星辰一起走。
“阿越,今日打猎你可是又没有赢过我啊!”
棕红色的良驹撒欢着蹄子奔跑在草原上,柔顺漂亮的马鬃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后轻轻抚在健硕有力的马身上,很是肆意,正如它的主人,那个正扬起明媚的笑容带着些小得意地回头调侃的少女,她那长长的柔顺的头发被编织成一条条小辫子,几缕漏下来的散发活泼肆意地在空气中舞动,和马鬃一样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远处两个少年并驾齐驱,相视一笑后柏越没有说话而是加重了鞭策马的力度,瞬间胯下的马发狠地往前追去,留下萧灵奴一个人在后边笑着喊道:“诶,柏越你什么德性!没比过人家也犯不上和人动手哈!”柏越没有回头,只是随手扬起一个响亮的鞭花,“哗啦”一声正正好劈在耶律灵泽前面,吓得马扬起前蹄差点把耶律灵泽给翻下来。
“啊喂!你是人吗!”
等到三人打打闹闹回到营地里的时候,才发觉路过打招呼的弟兄们脸色都有点怪异,看向他们的眼神,嗯……带着点怜悯?
“小将军们,可算是回来啦!将军早就在大帐里等你们呢!哟,猎物不错,我帮你们看好,你们快去吧!”柏将军身边常随的一个将军看着他们笑着拍了拍柏越的肩说道。
“诶,张叔,给个信儿呗,我爹和沐叔脸色怎么样啊?”柏越笑着拍了拍张将军的手臂,压下声音贼贼地问道。
“嘿,别说,今晚将军把你们仨扔出去喂狼我可不收尸啊!”张将军幸灾乐祸地拍开柏越的手,哼笑着拎过他们马背上的猎物走了。
柏越回头和两位对视了一下,收到两位无情中带着希冀的眼神示意后柏越无奈地硬着头皮先迈进了大帐。
“哼,你们三个,还记得回来啊!”
“说吧,谁带头的?”沐军师同样端着一盏热茶坐在一边,笑着看着这三个人迟疑地走了进来,“让我猜猜啊~肯定是沐丫头起的想法吧?”
“老沐你别把事情都怪到子优身上,没有这两个小子,子优也不会出去!这是朝廷派来的夫子,就是专门来教习你们功课,你们倒好,直接把人夫子晾在那里跑了!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柏将军气急了吼了起来,不由的语速加快,直训得三个人低着头一言不发。要是别人的话,可能就信了他们仨是真心诚意知道错了在内心反省,但以柏将军对这三人的了解,这些小兔崽子怕是在忍着,以为忍着装乖到他消气了后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不由更吹胡子瞪眼,嘴里骂的更加气愤了。
沐军师在一旁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不出声阻止,在收到三个小兔崽子悄咪咪投来的求救的眼神后,心情更好,甚至哼起了小调,完全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
柏越三人没辙,只能等到柏将军骂完了骂爽了。
“柏越!柏越!你小子发什么愣呢?”
柏将军骂着骂着就感觉到自家儿子眼神渐渐失焦,大吼一声把这破孩子的魂喊了回来。
柏越被叫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啊,爹你骂完了?”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柏将军就要抓剑鞘去劈他,柏越忙护着身后二人往后面退,边退边不怕死地继续说道,“爹你不知道那夫子讲得是什么,乏味可陈且毫无用处,有这时间我不如去学点新的剑法!”这话一出气得柏将军直接将一剑鞘抛掷了过来,耶律灵泽忙一手捂住他的嘴,半上前一步挡住柏将军那一剑鞘。
等剑鞘实实在在打在了皮肉上传来沉重的声音后,柏将军这才气消散了一点,“灵子你挡着作甚?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耶律灵泽敏捷地接住从身上掉落的剑鞘,赔着笑送到柏将军身边,“师父莫气,骂了这么久,准是渴了吧?”一边的沐子优听到他这话忙起身走到沐军师身旁拿起茶盏斟了一盏茶送到柏将军手边,还不忘嗔怪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
“柏叔,喝点茶润润嗓子。”
柏将军看到沐子优乖巧的模样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接过茶在两人讨好似的搀扶下坐回座位上,“还是灵子和子优省心些,柏越你那混账话下次再让我听到我就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下次我准背着您老说,绝对不会在让您听到了。”柏越无所谓地回道,还要说什么又被萧灵奴祈祷的眼神制止了。
柏将军气得都懒得白他,只是冷哼一声。
看这一场好戏就要落幕了,沐军师像是没看够一样继续补充着说,“那夫子叫什么来着,秦夫子吧,说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偶尔有来听课的,也不是睡觉就是不做正事,带得其他人也渐渐不专心听讲了……”
沐子优听得眼角直抽搐,她这不着调的老爹,偏偏就要在这种时候说话,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可劲地讲,回家后一定要告诉娘亲要她好好整治一下他这个毛病!
果然沐军师这话成功让已经气消了的柏将军又重新瞪眼起来。看情况不对,耶律灵泽和沐子优忙退到和柏越在一起,放软语气说道:“夫子说的确实属实,不过我们这也是出于乏味才如此,夫子所讲的仁义道德,忠义信勇,都是早已记在心中的,再拿出来反复的讲多少是没什么意思的。”
“那也要听,这不是你们想不想听的事,这是必须听,朝廷的命令如此。”他们说的在理,柏将军也不得不压抑着火气耐着性子说,“不过你们说记在了心中,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还是要听夫子的话,夫子年长你们多少载,身上难道没有你们需要学的吗?尊师重教多少是要懂的,明白吗?”
说完他又和看戏的沐军师对上了眼色,“这样吧,今晚你们仨亲自到夫子那致歉。我已经和夫子说过了,任何处罚由夫子定。”
“还有,听他们说你们去打猎了?精力这么好?看来是练功没有练够,明日起除了子优,你们两个多加练两个时辰!”
本来去面对那个古板的夫子就已经很要命了,现在还要加练两个时辰,柏越和萧灵奴神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沐子优也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
沐军师看到自家小女这样,也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开口道:“子优,从明日起,你多两个时辰练兵法和算法。”他又笑着对柏将军说,“柏兄,你这偏心到了胳肢窝就行了,这可不能偏心到脚底心啊!何况十有八九是子优提出的主意,阿越说得虽然不像人话,但不像是出主意的人,灵子,就更不用说了,做的一些坏事基本都是这两位带的。”
三人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沐军师的猜测,确实事实也如此。不过他们以为那夫子应该习惯了不会去告状了,没想到这是囤积到一起算账啊。
柏将军看这三人神色也大概知道了七七八八,挥手道,“行吧,那就这样办了。你们三个还不下去找夫子,等我唤来军士拖你们下去吗?”
三人忙利索地退下去了,敢情刚刚在这里挨这么久的骂就是等着这句话呢。
一出营帐,就犯起来难来,三人不知如何去给那老夫子赔罪,不管怎么去,准是又被劈头盖脸一顿训,上到天地乾坤,下到万物生灵,都会被扯来用于讲述他们行径的恶劣。
“唉,不知道我爹又怎么了,硬是要讨好着那夫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上的,屁用没有!”柏越无奈地说着,“是我失言了,不然说不定咱们不会罚这么重,连累你们了。”
“你看你说得什么话,我们一起做的一起承担嘛,别想这么多了,你刚好把我俩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耶律灵泽笑着揽过柏越的肩,两人碰了下头。沐子优也在一边笑着说:“又没什么,这种不过是朝廷用来试测顺从与否的工具而已,实际结果如何也没有那么准确,毕竟人心难测,这些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没什么意义。何况,就这点罚,我们还是承担得起的。”
三人正说着,一阵肉香传来,耶律灵泽嗅了嗅说,“诶,烤兔肉的味道,还有冒油的鹿肉,还挺嫩的,不愧是我选了好久才猎到的……”
果然一个小角疙瘩里,张将军和几个副将跟着一些伙夫在忙着处理篝火上的那些鲜肉,烤的滋滋冒油后浅浅地刷上去一层酱,香味愈来愈浓。
“张叔,烤得不错啊!”柏越凑上去嬉笑着看着张将军拿着刷子往肉上一层层刷油,就想上手去抽一两串下来。手还没碰到棍子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张将军瞪了他一眼道:“别动,这是我烤来等下发给轮流守夜的兄弟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回来前肯定已经吃过一顿了。今天的猎物充公了啊,不服去找将军理论!”
柏越尴尬着悻悻地收回了手,确实在回来前他们已经生过一次火了,而且他哪还敢找柏将军理论这事,不被他爹扒了半张皮才怪。
他只是瞧着香才动了心思,现下发给那些兄弟确实也是最好的安排。
耶律灵泽一把把他扒开,凑到篝火前使劲闻了闻,然后是一脸陶醉,“张叔,你们这烤得太香了,下次我猎得东西一定要你烤来我尝尝。这滋味,绝了!”
张将军很受用地听着他的赞美,嘴上却说着,“下次猎得?你师父罚你罚得轻了?我去跟他说道说道!”
“您可饶了我吧,当我刚刚没说。”
众将士都听乐了,爽朗的笑声围着篝火升起,期间夹杂着不知哪个地儿的方言笑骂。
柏越看着沐子优出神的样子,以为是她想吃,低声说:“咋了,子优你想尝尝吗?我给你弄两块?”
沐子优摇摇头,“我想到怎么去向夫子赔罪了。”
然后柏越听见沐子优对张将军说:“张叔,可否允我割下一块作为向夫子赔罪的歉礼?将军要我们去向夫子赔罪。”
张将军一听忙从烤好的最好的那一块鹿腿上切下挺大一块,细细地用干净的纸包好确保不会漏油后才递给沐子优,“沐子,那你拿着给夫子啊,下次可不要再被夫子告状了啊。”
沐子优抱着怀里的肉,回了一个灿烂的笑。
柏越有时候觉得很神奇,有时候同样的话他和耶律灵泽说与沐子优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可能是边塞里很少有女孩儿吧,特别是沐子还这么聪颖,柏越觉得她的笑声和身影连带着营帐内其他东西也一并活泼了起啦。
确实这样的人让人相信。
“喂,兄弟,再这么盯着人家,你要被张叔当做耍流氓揍了。”
耶律灵泽冷不防凑到柏越耳边呼了一口气,戏谑地看着他。柏越给了他一肘,往前面走,“就你话多。不是要赔罪吗,我们不得跟上去?”
“得得得!”耶律灵泽很是流气地吹了声口哨,意味不明地笑着瞟了他一眼,然后结结实实挨了柏越一脚后才老实下来,“话说,你今天打猎不是输给了她吗?你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
“赌注?什么赌注?我们没有下什么赌注,只是单纯想比试比试而已。”
“嗷!那为什么上次我和你比剑术你赢了我十两银子?!”
柏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拿钱做赌注你肯来比试吗?谁不懂你这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站着的脾性啊,除了钱,没有什么能激起你的兴趣了吧?”
“哈,这倒也是,还是你了解我。”
“不过下次,我要双倍赢回来。”
“少贫,先过了夫子这关再说,快跟上吧你,怎么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你不懂,这是绝对的信任。”
柏越笑了笑,没有搭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