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德帝灵柩于宫中停留七日,后由千人护灵仪仗队护送至西山福地。因启德帝为南渡首位皇帝,且常患生死,故而陵寝已早早修建完成,宽阔神道,两排石像生,巍峨殿宇高台,广袤陵园以及高山封土一应俱全,只待主人。
大行皇帝丧仪完毕,钦天监即则吉日行新皇登基大典,在京众文武,外放军政首脑尽皆入宫观礼。
司天监长号,皇驾自朝天门进,众臣即行跪拜,恰有一二外臣侧首相看,惊见垂帛伞盖之下,帝后居然并行向前,昭德帝畏首畏尾,紧紧拽住昭后衣袖。昭后则是昂首挺胸,龙威天然。于众人骇然神色中,皇驾徐徐入殿,文武分立两旁,却见龙座之后居然帝后同席,登时便有御史参奏皇后失仪僭越,却被南公呵斥,立令殿前侍卫将御史拖出殿外。
丞相南公自是知晓,却是无奈。若非昭后在侧,怕是新帝走不下二里红毯,更遑论独坐龙椅,受百官三跪九叩。
一月内,参皇后僭越逾矩奏章已堆满中书阁案上,令南公头疼不已。南公遂择其一二入宫,欲面谏昭后,不料却被宦人阻拦言称帝后正于别院游幸,不在宫中。
别院?逆臣谢焘府邸……南公瞬感一丝不祥之兆。他亦听闻传言,当日于越地时,昭后曾与谢逆定有婚约,遂立刻出宫门而去,转过街角,见禁军已把守别院大门。
“速速通传,本相有要事面君!”南公喊道。
“昭后懿旨,陛下劳累,偶感风寒,需静养,丞相请回。”一禁军首领人物拦住南公去路道。
“你是何人,为何本相从未见过。”南公疑道。
“末将乃新任禁军副指使张胜,特奉昭后旨意,负责别院防卫。见过丞相。”张胜抱拳向南公致礼道。
“张胜?”南公脑中立刻翻阅群臣履历,却无所获,正欲细究,却听得对方言道:“小人乃巴陵军主将张腾将军家兄,前日奉调入宫任职禁军,故而未及拜见丞相,望丞相恕罪!”
巴陵军——桓公刘韫部下!南公蹙眉暗想,这是昭后欲拉拢桓公之举!“将军乃是天子近卫,无须向外臣告罪,请将军代为转达,就说本相来过。”南公言罢退去。
此刻别院之内,昭后已然服侍新帝就寝,遂撇下侍女,独自入昔日虞侯院中,院内仍挂有虞侯手书《莲君亭》,昭后黯然咏道:“一亩青苑水,半塘紫金莲。花下逐乱流,不与藕得闲。”——日日如此。
小坐片刻,昭后便又朝昔日陈公书房去,正有一人已等待多时。
“殿下,我明日便得离京,特赶来一见。”那人道。
“将军有何要事?”昭后近前,拍去将军身上尘土问道。
“桓公近日恐有异动,昨日特命我回巴陵整军,还望殿下早做准备。”那人忧心道。
“这不正合我意?况且有将军在,本宫又何惧?倒是那陈宫,本宫看不透,还望将军替本宫多多留意!”昭后笑道。
“殿下放心,我已安排人手。定不让殿下涉险!”说罢那人便一作揖,含情脉脉望向昭后。恰逢昭德帝醒来,未见昭后在侧,遂于寝殿内大呼,昭后随即快步走出,入殿侍奉。
皇帝依偎昭后怀中,复又安然睡下,四下安静祥和,昭后却久久不得眠。她本欲先除陈宫,不想刘韫却先按耐不住。可笑!
昭后已然谋定,然对手亦非坐以待毙。昭后尚不知,刘韫背后是庐陵陈氏,陈郡谢治既倒,南朝士族皆以庐陵陈氏为首。
风雨飘摇,桓公刘韫与靖国公陈氏父子密会之日如期而至,建安郊外一道车辙反复碾压,已渐成一条新路。
“既然文不成,那就休怪老夫动武。”靖国公狠狠说道。
“新帝无能,昭后专权,正是天赐良机。前日丞相欲于别院面君,不想却连大门都未能迈入。父亲,机不可失!”陈禄慷慨道。
“国公还需谨慎,毕竟丞相把有京畿巡防之权!”桓公抱拳谏道。
靖国公并不理会,反问桓公道:“将军可知禁军出现一位新副指使?”
“自然知晓。”桓公答道。新帝旨意调用其部下,桓公无拒绝理由。
“将军可要小心后院起火。”靖国公冷冷道,“军权既在桓公手中,管他什么巡防营、禁军!越女以为京师防卫尽在其手便可高枕无忧?笑话!”
“请国公放心,我已命张腾返回蜀地,并喻令大军驻防海陵郡。张腾只知我调令是防越人异动,不知其他。而那小小张胜,本司马还未放在眼里。”桓公回道。
军中之事,靖国公不得不全权交于桓公处置,既然桓公成竹在胸,他亦不便多言。
“也罢,正是紧要关头,望将军慎重,切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误大事。”靖国公与桓公言道。
“请国公安心,我自有安排。”桓公答道。
“好!那便依计行事!既然那越女——既喜欢住在旧时谢府,便让她一直住下去吧。”靖国公说罢哈哈一笑,二人称是,便各自散去。
翌日戌时,一架马车于相府门前停下,来人递上名帖。约莫一刻,相府大门缓缓打开,相府管家从内里徐徐走出,亲自迎请:“请靖国公入府,丞相已在书房等候。”
靖国公独自入相府书房之中,与南公分宾主坐下,奉茶。南公虽不屑靖国公,却不敢怠慢江南士族。
“靖公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南公抿上一口茶,笑问道。
“丞相好悠闲呐。”靖国公回道,“听闻前日丞相于皇室别院门口受阻,我等皆惶恐不已!”
“哦,那日陛下已然就寝,故本相亦不便晋见。”南公淡淡回道。
“只怕是陛下就寝与否,唯昭后一人而定!”靖国公笑道。
“靖公慎言!”南公正色道。
“我已老迈,退朝事久矣。本不欲妄加干涉,只是蒙先帝看重,委以托孤之责,故为王氏江山计,老朽不得不言。”靖国公作焦虑状说道。
启德帝病中,确曾托孤南国公、靖国公、桓国公,一位文官之首、一位士族之首、一位武将之首。文武皆为南渡旧臣,而靖国公则为平谢逆首功之臣,启德帝做此托付自认万无一失。
“靖公有话请讲!”南公摆手示意道。
“后宫干政,历来后患无穷。古有秦宣太后垂帘听政,致使其弟穰侯尾大不掉。汉末王太后干政,王氏一门遂鸡犬升天,最终更是颠覆汉室。丞相,千里之外可还有昭后胞兄一地称王啊!丞相若一味纵容,他日王朝他姓,我等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言罢,靖国公竟啜下两滴泪来!
靖公之言七分可信,纵然仅有一分,事实毕竟如此,南公心中暗念道。
“本相会规劝昭后,必不使社稷有恙!”南公蹙眉道。
“若只需丞相劝谏即可,老朽又何必深夜前来!老朽素知丞相早在陛下东宫之时就已竭力辅佐,可如今丞相却连面君都难,岂不可笑!我听闻,皇家别院禁军副指使还出自是桓公麾下!”
“靖公不妨直言!”南公尚未看穿靖公何意。
只见靖国公正思索间,管家来报,桓公来访!
“那老朽先行回避!”靖国公起身道。
“唉!”丞相亦起身,“正如靖公所言,我等三人皆为先帝托孤之臣,又何须回避。本相正要问问司马大将军,插手禁军不知所谓何意?”
靖国公暗暗一笑,于是立于南公身侧,只等桓公入内。
桓公仅入相府谈了一刻,南公便下令巡防营围了别院,卸下院内禁军武装,将张胜押入天牢,迎请昭德帝还宫,除皇帝及近侍几人,剩余皇后等一干宫人即被软禁在内。
皇帝大闹不止,皇后懵然不知,雷霆立下,君臣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