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便是沈家二爷吧?”
那人穿着禁军士兵的甲胄,十分熟络地跟他打了招呼。
“我不是。”沈昱白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掀开营帐帘子钻了进去。
男子也跟着进了营帐。
“沈二爷,您可别误会了什么,在下曾在郡主府当过一段时间的护院。”
“这不边关战事吃紧,朝廷征召士兵,我便来了。”
沈昱白顿了顿,睨着眼睛问道:“你在郡主府当过护院?”
“正是......”
男子连连颔首。
可下一秒却沉了脸,语气悲痛:“唉......郡主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沈昱白闻言心中陡然一惊,方寸大乱。
他一把攥住男子的衣领,额角渗出了涔涔冷汗:“你在胡说什么,江姑娘到底怎么了?”
男子的咽喉被甲胄抵住,半天喘不过来气,脸也憋得通红。
他拍了拍沈昱白的手,示意松开。
那股窒息感消失后,他才喘着粗气说道:“二爷没有收到讣书吗......郡主已经仙去了,上个月的事情。”
“不可能......”
沈昱白后退了几步,茫然又麻木。
竟不小心被地上的羊毛毡布缠住了脚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狼狈极了。
他的心,像是被人活活剜去了一块,因剧痛而疯狂收缩着,冷冽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呛进肺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沈昱白不敢信。
可谁又敢开这么恶毒的玩笑?
男子伸出手去扶他:“人死不能复生,二爷可要节哀啊......”
嘴上虽是安慰着他,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原来侯府大爷猜得没错,沈家庶子原来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连同江家孤女里应外合,故意要整垮安远侯府呢。
沈昱白推开他,踉跄着爬起身子。
双眼红得跟要滴血一样。
“到底是谁害了她......是谁害了她......”
帐外的人听到了动静觉得好奇,便靠近营帐竖起耳朵偷听了起来。
领到物资的陈阿五刚刚回来,看到几个兔崽子撅着屁股在那鬼鬼祟祟的,作势要蹬人:“去......都围在这干啥呢,自己没有营帐吗?”
刚将偷听的人驱散,他便听到里面传来沈昱白痛苦的怒吼声。
心下觉得不妙,正要掀了帘子进去,就与迎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这是?”
陈阿五掸了掸胸甲,让出一条路来,待人走后俯身走了进去。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昱白,像头闯进了陷阱的困兽,跪在地上挥拳砸着地面,胳膊上的纱布也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陈阿五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背后抱住了他:“沈兄弟,有话你只管跟大哥说,不要闷在心里。”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从地上拉开。
沈昱白的身材原本就精壮结实,身上的甲胄也有三四十斤重,他东冲西撞的,陈阿五压根控制不住他。
两人失去平衡,齐齐栽倒在地上。
陈阿五只觉得尾巴骨都快要摔裂了,痛得龇牙咧嘴的。
还没说些什么,忽而感觉到了身前的人正在微微颤抖,像是哭了,又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想到刚刚钻出营帐那人,陈阿五也猜到了几分。
应是熟识的人捎了口信,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兄弟了。
“陈大哥......昙儿她死了......”
沈昱白欲哭无泪。
他的一场梦,碎了......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勇敢迈出那一步。
可陈大哥说得对,时不我待,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与意中人阴阳两隔。
若是在出征前,能与姜昙见上一面,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沈昱白后悔莫及,心如死灰地呢喃着:“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没用,没有能力保护她。”
折梅园的池水一定很冷。
至少要比关外的风雪冷得多。
他不敢想象,姜昙坠入水池的那一刻,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沈昱白恨不得代她受罪,代她去死,换得她好好活着......
人都没了,他要这功名利禄有何用?
陈阿五转了转眼珠子,尝试劝道:“谁告诉你的,是刚才那个男人吗?”
沈昱白翕了翕唇,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似是喉咙里吞了把刀,稍稍开口便痛不欲生。
陈阿五满头大汗:“人死了,讣书总该捎上一封吧,单凭他一张嘴,就给人定了生死,怕不是诓你的?”
“他诓我作甚?”
“他诓我作甚,哈哈......”
沈昱白已经近乎疯癫了,他不愿再往下去想。
他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
一个藉藉无名的平头小子,谁还会跟他过不去呢,况且,他和姜昙的关系很是隐秘,不见得有几个人知道二人有私交。
陈阿五见横竖都劝他不动,干脆发了脾气。
“你还是个男人吗?”
“听见点风言风语便要死要活的,这可是在战场啊,稍有分心就会丧命的......”
“你若是个有血性的,就给我振作起来。等打赢了胜仗,再快马加鞭地赶回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比在这自怨自艾来得强!”
陈阿五说罢,卷起自个儿的铺盖,从营帐里出去了。
话虽如此,丧爱之痛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越是像他这般沉默寡言、事事放在心里的人,越是长情。
该说的话都说了,陈阿五想让沈昱白一人好好静一静,他自己则挤去别的帐篷,胡乱对付一晚得了。
夜深了,关外的月亮格外皎洁,将外头的冰天雪地照得彻亮。
营帐里的士兵也熄了灯火,和衣睡下了,放哨的士兵却不敢马虎,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沈昱白一夜未眠,盘腿坐在地上。
脑中一遍又一遍过着姜昙的音容笑貌,还记得她刚刚嫁到侯府时,尚未褪去青涩,却梳成妇人发髻有模有样地做起当家主母。
还有每次家宴时,她都极力将府中众人安置得妥当。
就连府中暂居的表姑娘,也不曾轻怠过。
以及她化成了江檀妹妹,学着她的语气口吻斡旋在侯府众人中......
沈昱白惊讶发现,自己早已情根深种,或许在京郊老宅解救她时,便已暗暗生了情愫。
姜昙握着剪刀,满脸是血,凄美得像一朵曼珠沙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既有如江南烟雨般温婉可人的一面,又不失骨子里的野性。
即便养在这不见天日的深闺,也会学着野兽的模样,对着敌人露出獠牙。
若姜昙还活着,沈昱白愿意放下一切,追随她到天涯海角,不管是氤氲朦胧的江南景,还是明月寂静的大漠。
只要她在,心便有了归处。
沈昱白将手指插进头发里,双眼酸涩得厉害......
正黯然伤神时,哨兵吹响了号角:“敌军来了,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