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风雪凄切,禁军击退戎狄后,本该在本月前班师回朝的。
可一道军令从千里之外的京城传到阵前,命他们乘胜追击,一举将敌人击溃,换得边关百年太平。
粮草以及三衙司派出的预备役军队早已在路上了,不日将会抵达关外的扎营地。
这日夜里,沈昱白坐在营帐前,用粗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银枪。
温暖的篝火将他的眼睛照得坚毅明亮,行军打仗是件辛苦事,他的下巴也蓄起了短短的胡须,看上去比在京城沧桑粗犷了一些。
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时而望向篝火,时而抬头望向月亮,心中的思念却是越来越浓。
“来了,补给来了......”
身边的同袍拍了拍他的肩头,从冻得发硬的草垛上翻起身子。
原本还神色怏怏的士兵们纷纷从地上起身,将从京城来的押运官围了起来,想看看他捎带过来的家书与物品是否有自己的一份。
同袍都走出几米远了,回头一看,沈昱白还坐在原地,丝毫未动。
于是打趣道:“不一起过去看看么,万一你家中的小娘子修了家书,盼着你早日归去呢。”
“陈大哥真会说笑,我至今还未娶亲呢。”
沈昱白自嘲地笑笑,借着火光打量着枪身。
“那就奇了,我看你模样生得又不差,年纪也不算小了,怎还孤零零的一个人?”
见车辎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陈阿五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了,想继续陪沈昱白在篝火前坐上一会。
他是在行军的路上与沈昱白相识的。
这小伙子虽生得一副冷面,心里却再良善仁义不过。
昨日的那场硬仗打得激烈,敌军一记重锤将陈阿五捶落马下,眼见着要被乱蹄踏死,是沈昱白身披银甲策马而来,将那凶悍的北方蛮夷挑了个对穿。
救恩之恩不能不还,陈阿五搂着他的肩头,笑着道:“我内人娘家那边,还有个妹妹至今未嫁,生得肤白貌美,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的。”
“你若愿意,等回了京城,我就叫媒人上门,如何?”
陈阿五想着许是沈昱白家中贫困,才讨不到娇妻,至今还单着。
他倒是乐于牵线搭桥,凑成一桩好事。
沈昱白认真地瞥了陈阿五一眼:“陈大哥莫要说笑了,我才不是......”
他忽然耳根子一红,慌忙将眸子垂了下来。
陈阿五毕竟是过来人,当下便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你这小子,原来是有心上人了......”
他随手捡了根木柴,拨了拨烧得正旺的炭火。
意味深长道:“不是我要说你啊,这世道啊,大家都不容易,你若是真心爱慕哪家的姑娘,一定要让人家知道。”
“左拖右拖的,不仅耽误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也蹉跎了人家姑娘的年岁。”
“你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都憋在心里,人家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等哪一日啊,你想明白了,想去人家府上提亲,结果才发现早就嫁作他人妇了,那可得不偿失喽......”
陈阿五是个粗人,但话粗理不粗。
沈昱白出身在显赫的侯府,那种大户人家,说话做事向来谨慎周密,顾及颇多。
这种话还是头一次听见,再三琢磨,却也觉得是通透在理的。
他将架在草垛上的脚放了下来,坐得毕恭毕敬,向着陈阿五请教道:“可......可要是她对我无意呢,算不算唐突了她?”
陈阿五侧头望着他,咯咯笑了起来:“你啊你,想那么多作甚?”
“被拒之门外,总比遗憾终身要好得多吧?”
沈昱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您有所不知,那姑娘曾与我兄长有过渊源......”
陈阿五打断他:“什么渊源,不会是你兄长的和离妇吧?”
“和离妇”这个词,听得沈昱白很是别扭,眼中的神采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见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陈阿五方知自己猜对了,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他一眼:“你小子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怎么......连您也觉得不妥吗?”
沈昱白的眉心越蹙越紧,心中如同坠了百来担大石,透不过气来。
虽然他早已与侯府断了个干净,但骨子里流着的却还是沈家的血,他不知道,昙儿是否能接纳自己。
手臂又在隐隐作痛了......
陈阿五想了一会才开口:“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而是要问问你自己,是否介意她曾嫁过人?”
“若你心里是有疙瘩的,还是趁早断了念想。”
“免得日子一长,再深的情意也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消磨殆尽,回头再看,不免心生怨怼。”
沈昱白回答得干脆,枪也不擦了:“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介意这些?”
且不说姜昙孀居三年,他都看在眼里。
即便二人就算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陈阿五一脸坏笑。
“你看看,你自己不是都想明白了嘛,还问我作甚?”
他捶着酸胀的后腰,直起身子来:“别把事情想得那样复杂,决定了就去做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陈阿五走了,那一番话却叫沈昱白大彻大悟。
他紧紧攥着长枪,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沈昱白,沈昱白!”
车辎那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押运官见他站起身子,便拉着一面生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指着他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