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主审官和陪审官争执了起来,倒把堂下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代讲究礼义廉耻,莫说官员,就算是富商豪绅也会端着架子。哪怕下一刻就你死我说,但脸上的笑容不会少半分。
众目睽睽之下,两位官员公开对喷,这是极不体面的,损失的是官府朝廷的威严。
王琦是个混不吝,自然不在乎这些。
但陈朔可是出身官宦世家,若非气愤到了极点,断然不会如此行径。
“陈大人,此案涉及南山村数十条人命,更有十多名府兵因此阵亡,本官自然要慎之又慎。万一误判,放走了罪魁祸首,莫说你担待不起,就算本官也是乌纱不保!”
王琦虽然是个草包知府,但多年的宦海生涯,为官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言外之意就是,我才是本案的主审官,你陈朔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万一事情处理不好,上面怪罪下来,你担当不起。
这番话有理有据,并且一副为死者着想的口吻,让陈朔瞬间哑口无言,有力无处使。
王琦冷笑一声,继续拍着惊堂木道:“冯掌柜,你且放心,本官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日之事,你且细细说来,切不可有半分隐瞒!”
“是、是,大人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冯掌柜能伺候张彦多年,本身就极为机灵,此时哪里还看不清形势一片大好,当即连连叩首道。
“本官问你,那日深山之中,你是如何与府兵发生了冲突?”
脱罪其实是个技术活。
像胡军那种,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南山村一阵屠戮,最后又绑走了许子义。
甚至整个流程陈朔都在旁围观,这就是属于罪名已经钉死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让他无罪释放。
但冯掌柜不同,他的确想抓许子义,但毕竟没得逞。
唯一可以被定罪的地方,就是他公然带人对抗府兵。
只要能将这个罪名洗脱,他就能无罪释放。
“回大人,小人冤枉啊!”
冯掌柜又喊了声冤,这才继续开口道:“那日深山之中,小人正带着手下人打猎,谁知道会撞上官兵。再加上当时是夜里,小人看不清楚,才致使惨剧发生,还望大人明察!”
“一派胡言!”
听完冯掌柜的狡辩,陈朔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冯掌柜大声喝道。
“就算你当时真的是在打猎,就算你看不清楚,但你率人袭击府兵一事,却是休想抵赖。依大乾律例,对抗官兵者,满门抄斩!”
陈朔一字一顿,把冯掌柜的下场说了个明明白白。
“冤枉啊!”冯掌柜面色一变,马上对王琦哭喊道,“大人明察,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对抗官兵啊!那日夜里,明明是官兵先对小人出手。小人不知官兵身份,这才被迫反击。”
闻言,陈朔面色一变,旁边的王琦却是面色一喜。
方才冯掌柜所说的,正是整个案件中最容易被颠倒黑白的一点。
杀官等同于造反,与官兵对抗,也是差不多的罪名。
但冯掌柜却利用这点,指责当时保护许子义的府兵率先出手。
官兵对我下杀手,那我要不要反抗?
不反抗,难让任由别人杀了我!
这个理由非常具有正当性,任谁也无法反驳。
至于当时是不是官兵率先出手,这点便是可以被模糊的存在。
毕竟当时黑灯瞎火的,府兵们正在围剿胡军等一行贼人,谁知道是不是把冯掌柜也当成了胡军的同伙?
没有证据,还不是任冯掌柜一张嘴怎么说。
再有王琦的庇护,冯掌柜很有可能因此脱罪。
也正因如此,王琦才会面露喜色。
鲁南王府果然人才辈出,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家奴都有如此急智。
这波稳了!
一念及此,王琦慢悠悠对陈朔笑道:“陈大人,对于冯掌柜的供词,你可有异议?”
异议?
我异你大爷!
这分明是胡编乱造,歪曲事实。
陈朔心中疯狂咒骂,但面色却一片凝重,甚至一言不发。
冯掌柜和王琦这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让陈朔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陈大人,本官问你可有异议?”
见陈朔沉默,王琦再度开口补了一刀。
“王大人,仅凭冯掌柜一面之词,根本做不得真,并不能作为他开罪的证据。”
无奈之下,陈朔只得干巴巴的回应道。
这句话刚一出口,王琦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而与此同时,许子义心中却叹息一声。
陈朔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情急之下竟然说错了话。
果不其然,王琦紧接着开口道:“陈大人说得好,仅凭冯掌柜方才所说,的确无法证明他的清白。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咱们也无法对其定罪,陈大人以为如何?”
“这……”
陈朔略微一犹豫,最后点了点头。
“既然陈大人同意,那本官可就宣判了。”
啪!
王琦猛地一拍手中的惊堂木,根本顾不得额头上不停流淌的汗水,快速抓了一只飞签,就往地上投了下去。
“本次南山村惨案,主犯胡军身为县尉,却知法犯法,先是在南山村行凶杀人二十三口,继而悍然与官兵对打,致使十七名府兵阵亡,如此行径,简直为所未闻,天怒人怨!”
“本官现在宣判,革除主犯胡军县尉之职,罚没所有家产,斩立决!”
“胡家年十六岁以上者连坐,罚没所有家产,处绞刑。”
“胡家年十五岁以上女子,母女妻妾皆籍没,充作官妓……”
一连串的判词接连出口,算是给此次案件彻底定了性。
对于胡军此人而言,也算是罪有应得。
其实胡军去南山村杀人,本没有这么大的罪,至少不会连累家族。
但坏就坏在,他在陈朔的眼皮底下挟持了许子义,并且之后悍然与府兵对抗拼杀。
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朝廷的底线。
自古以来,杀人只需要偿命,杀官却等同于造反,满门抄斩都算轻的。
可就在王琦口灿莲花,宣判着结果之时。
许子义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堂中捡起了那只飞签。
“知府大人,在下以为判决不公!”
许子义高举飞签,淡然笑道。
声音虽不大,却异常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