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胤在刺史府邸门口的遭遇，城楼上的潘师正和杨雄，都一清二楚。
他们也注意到，顾一凡一边与他们说话，一边出手。
唯一让两位高人想不通的是，顾一凡是以香箓之法出名，怎么会有一个香箓刺客来对付他的人。
而更让他们疑惑的是，顾一凡出手，他们没有发现一点香箓之法的痕迹。
刚才杨雄突然变脸，要试探顾一凡的功力，与其说是一言不合，不如说是因为那个线香小娘。
顾一凡的身手固然深不可测，他更加让杨雄忌惮的，还有顾一凡的帮手，或者说国师的势力。
虽然被大唐天道追杀，看起来没有任何人援手。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没有任何人帮助袁天罡。
顾一凡当初帮助大唐夺天下，压服突厥，为李世民招揽天下英雄，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传言，很多人，都是因为顾一凡，才归顺大唐。
更有传闻，很多人都领受了顾一凡的指点和救助，更有很多人把他看作家族的福音。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世民恐怕也不太相信他的那些手下，会真心帮助他杀顾一凡。
但是线香小娘的出手，就很值得让人有更多的猜想了。
但凡学过香箓之法，算起来都是 顾一凡的徒子徒孙。
如今，他们也出来和顾一凡作对，是不是就证明，顾一凡真的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可惜，杨雄没有想到，当童文宝带着章叔胤到府库休息，顾一凡随意地就使出了翻江倒海。
这种本事，一直被认为是传说，如今亲眼看到，就不能不信。
有如此毁人根基的神通，哪里还需要帮手呢？
所以，杨雄立即改变策略，正确成为顾一凡的朋友。
他也就拿出了他的半本《太玄经》。
这本书是全本，但是他能够讲解的，只有半本，剩下的都已经遗忘。
他也不知道，在多久之后，他会彻底地遗忘。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以有限算无穷，其可乎？
长生门，是有代价的。
虽然只有半篇经书，一字一句讲下来，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等杨雄停下讲解，天色已经逐步暗了下来，几人所在城墙，在几人坐着的旁边，崔义玄送来了美酒佳肴，都搁在那里。
司马承祯在那里偷偷瞧着，被顾一凡看到了，顾一凡问道：
“你饿了么？”
“嗯，是啊。”司马承祯一喜。
谈了一天，能不饿吗？
还是顾一凡好，自己的师父潘师正就不知道问一句。
“吞风饮露，足矣。”顾一凡说道。
司马承祯心中大骂，你们都是老精怪，我可是个凡人来着。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哪能与大能之士相提并论啊。”
顾一凡呵呵笑了笑，没有接话，对杨雄说：
“虽然只有半篇，但是却还是把玄字说透了，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请讲。”杨雄颔首。
在司马承祯的怨念中，顾一凡顾自说道：
“你所说的玄，是天地之玄，那我就请问，山石鸟兽，是否为天地，是否符合这个玄。”
杨雄答道：“那自然是的。”
“那么人呢？”顾一凡继续问道。
杨雄有些迟疑。
潘师正插话说：
“道生一，人必定也是的了。”
杨雄听了于是点点头。
“那么人，也有玄这般，那岂不是与天地一般无二，不分上下高低？”
杨雄再次迟疑。
潘师正却正了正身形，又说道：
“我以为，这也必然是的。”
这次杨雄没有点头，而是木然沉思。
司马承祯被这几句话吸引了，一时间也忘记了肚子饿，跟着说道：
“道之所存，无分高下贵贱，无分大小亲疏，玄乃是道，那自然是一样的。”
潘师正很满意地笑道：“说的是，儒门圣人说，道在瓦砾之间，可见一斑。”
杨雄本就是儒道双修，司马承祯更是被潘师正教得天马行空，而顾一凡也是拿来主义。
潘师正这般说法，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杨雄这时候，开口问道：
“国师之意,容我揣测，是否说有限之身也是无限？”
潘师正和司马承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都盯着顾一凡。
顾一凡微低着头寻思着。
四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天地之初，已经无从知晓。
当下天地元气为万物之根源，而天道为池，人身为引，人必须依靠天道，已经是玄门正理。
但是，今天已经探讨过一花一世界，那么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就是天地是本源的理由吗？
这似乎已经不成立。
如果是这样的，阴阳至无极，那岂不是人本身就是可以成为大道本源了嘛？
司马承祯突然说：
“我师父带我见奇石精怪，我常想，这些非天道所容，然而自成一气，固然须臾而灭，唯其不得法。”
杨雄口中呲了一声：“若是得其法呢？”
司马承祯犹豫着说：“或为一道，石道，精怪之道。”
杨雄摇摇头，难以断定这话的对错，说道：
“小子不可妄言，须知寻道一途，动辄意乱情迷，渐失自我，不可不防。”
他这话显然是自己的经验教训，司马承祯有些不服气。
潘师正按住徒弟的膝盖，说道：
“逆徒无畏，老神仙无需挂怀。”
顾一凡却开口说：“无求不能知，无道不能成，总要尝试，一人不成，千人可成，一代不成，千代可成。苟言涉奇诡，适足使人执迷无所归本。”
杨雄和潘师正听了，都点点头，称善。
司马承祯有了顾一凡撑腰，顿时又兴奋了，思路更加活跃，说道：
“以人为石，就觉得不耻，岂会不如奇石呢？我觉得必定是有方法的，只要确定人心无穷。”
这话说得狂妄，但是再没人驳斥。
顾一凡点头再次赞同，说道：
“人之不同，有七情六欲，若是能去了，可不就是顽石么？”
四人说到这时候，都心有所感，只觉得大道在侧，推门可见，却又动不得手。
对坐良久，顾一凡突然从沉思中率先醒觉，开口说道：
“人生时禀得灵气，精明通悟，学无滞塞，则谓之神。宅神于内，遗照于外，自然异于俗人，则谓之神仙。”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说着：
“故，神仙亦人也，在于修灵气，勿为世俗所沦污……”
顾一凡这一次开口，就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司马承祯开始还在听，听了几句立即醒觉。
在杨雄讲述《太玄经》之后，顾一凡也在传道了。
当下，也找不到笔纸，只能强制自己在心中记录。
顾一凡信口说着，时而停顿良久，潘师正和杨雄这会适时补充，中间三人又是讨论了一会。
直到天色渐白，方才说完。
中间杨雄见司马承祯在用心强记，便自虚空中化出笔墨纸砚，让他记录。
当三人说完，司马承祯记录完毕，给三人念了一遍。
再要细看时，眼见纸张上的内容逐步消失。
杨雄仓皇站起身，大声道：
“此为大道！此为大道啊！”
潘师正也明显极为亢奋，面色如潮。
司马承祯极其不解，怎么会消失呢？
潘师正对他说：
“大道贴合天地本源，是以相融了。“
司马承祯心中庆幸，幸亏自己强行记在心里。
当真是天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