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言，天地变，圣人出。
这是胡扯。
代代皆有圣人，只是不是代代都需要圣人。
今天的大唐，并不是没有第二个李靖和秦琼，而是没有他们发挥的战场。
英杰就是英杰，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只是英杰显圣人前的机会。
但是显露不显露，英杰还是英杰。
反过来说，真龙天子年年有，未得风云伏地游。
大唐盛世，天道皇皇，犹有陈硕真出世，凭什么说就没有其他更强的野心家呢？
谁不想成龙？
但是生而有寿，如何就等得到天时地利人和？
等不到，就不能奋力一搏吗？
每一个成龙者，何尝不是偶然呢？
能够发现陈硕真，并设下复杂的大局，是想从陈硕真这里获得什么呢？
顾一凡还想不透。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灵宝派阁皂宗出人才了。
这个人才，恐怕已经是一条蛟龙，否则岂敢动阴煞圣体的心思。
如今大唐天道稳固，这条蛟龙所图甚大，又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他是谁？
顾一凡一路走上巨石，一路在想，却想不出一点点线索。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只是围绕着自己运转的。
既然陈硕真会在大唐盛世被迫起义，那为什么就不会有人在这盛世主动地妄图成龙呢？
走蛟何曾问天时？
既然各行其道，那么也就各有所求了。
陈硕真走上巨石，担心地看了草庐一眼说道：
“仙长，顾郎君他，没事的吧？”
章叔胤突然就昏厥，陈硕真觉得很奇怪，说着话怎么就倒了，莫非是有病症在身。
顾一凡摇摇手：“没事，他那是心病，需要好好缓一缓。”
心病？陈硕真越发听不懂了。
顾一凡右手食指，点着陈硕真，口中说道：
“细细体会！”
说着，手指指向陈硕真的小腹。
陈硕真不敢乱动，心乱如麻。
就见到顾一凡的手指，靠近陈硕真的小腹，即将按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手指尖拨动，弹了一记。
指尖并未触及陈硕真的身体，陈硕真却觉得如钢锥入体，无法忍受的剧痛，闪电般从小腹放射向全身。
她连喊痛也喊不出来，软软坐在地上，一瞬间浑身大汗淋漓，浸透衣裳。
“很痛！?是吗？”顾一凡面色平静，收回手指。
陈硕真张开樱唇，紫气上涌，唇色立即变成紫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一凡似乎也没有需要她回答，手指顺势点在陈硕真的胸口。
这次，陈硕真终于呼痛：“好……酸。”
她彻底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顾一凡转身背对陈硕真，仰天看着夜空，不再说话。
《九幽玄鸟真经》分为上下两部，上部，讲述魂术施法手段，下部讲述聚集阴煞于九幽之法。
人体对照天地，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地下九幽界。
脐下三寸是为九幽所在。
九幽至阴之体，毕竟不是仙人，不能达成阴阳平衡，对于魂术的运用得天独厚，而对于身体的摧残也是无可挽回。
下部真经，通过凝结九幽玄池，容纳至阴，减少对身体的损害，增强摄魂的能力。
否则，活不过二十岁。
即便是修炼真经，到了三十岁，九幽玄池蓄满溢出，身体便会为至阴吞噬。
届时，九幽玄池爆发，啸声可达九重天，重归阴阳界，是以称之玄鸟鸣。
而此刻，陈硕真体内，并没有玄池。
至阴遍布全身，九幽处自然汇聚，犹如体内荆棘，时刻自伤。
顾一凡突然记起，得到龙涎香的时候，自己曾经吹嘘，要保下陈硕真的性命。
当时想来，不过是农民起义兵败，救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在来看，顾一凡是托大了。
不管有没有下部真经，陈硕真的夭折都是不可避免的。
这究竟是陈硕真的命运？
还是顾一凡的命运？
“仙长，我,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陈硕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硕真修行魂术，对术法已经很了解，他看出顾一凡并不是对他使用了攻击，而是触探了她的病痛。
顾一凡没有转身，口中说道：
“自从修行《九幽玄鸟真经》以来，你是不是精力旺盛，每夜只需要睡一个时辰？”
“什么真经？我修炼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陈硕真有些不安，说道：“师父说，修了他的法子，可以不眠不食，我晚间还要睡一会，我以为是我功力不够。”
顾一凡转身，俯身看着她，轻声问：“你的师父是谁？”
陈硕真摇头：“师父不说，只说与我有缘，赐我功法，救助灾民。”
“你怎么做的？”
“我，我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但是我治不了饿病。我治好了主家的夫人，主家答应我开仓放粮。”
顾一凡站起身有些感叹，这还是那个放粮的陈硕真啊。
“你是不是有很多的教众？”顾一凡问道。
“什么教众？”
“大家是不是称呼你九天玄女？”
“不是我要的，不知道谁开始这么叫，就都叫起来了。”
顾一凡眉头一皱，问道：“龙涎香，是师父给你的吗？”
“不是，师父从来不靠近我，想必是贼道士做的手脚，必然是他，我平时都没有困意，那次喝茶就觉得很困，只是不记得睡着过。”
你自然不会记得。
顾一凡皱皱眉头，这个师父是谁？
即便知道他是灵宝派的，又怎么找呢？
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一凡感到毫无头绪。
“你再不要轻易施法，不要服用阴寒之物，这功法补全，对你身体有……有些妨碍的。”
“是，都听仙长的。”陈硕真终于有力气站起身，心里舒了一口气，对着顾一凡连连点头。
“只是，章郎君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该写状子？”
“状子？”顾一凡叹口气：“写不写的都那样吧。”
陈硕真听的不明白，也不太敢再问。
顾一凡吩咐道：“你回去之后，不要听那个李晃的蛊惑，千万不可以认罪。”
“嗯，知道了。”
……
清晨，鸟鸣声响起，下人们早早起来，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章叔胤也苏醒，起身就在麻纸上奋笔疾书，倒不是在写文章，而是在抄书。
他的小娘子见他专注入神，轻轻在一边告辞，章叔胤只是偏头嗯了一声。
陈硕真对顾一凡行了个大礼，想问些什么，还是没有开口。
两姐妹和几人一同下山，走到山脚处，都听到一声锐利的鸟鸣。
众人回头观望，山岭树木重叠，也看不到什么。
只有陈硕真，看到山岭草庐那处，烟气冲天，直上云霄，然后在空中爆开，如华盖，如云彩，落下来，罩住半边的山坡。
她愣愣地看着，这就是谪仙人的手段么？
章郎君与谪仙人交好，我姐妹也定会有些福缘的吧。
小陈氏笑道：“姐姐莫非舍不得走，要么再上山去，我看那游侠儿可是常常盯着你看呢。”
陈硕真闻言忙掩住妹妹的樱唇，急声道：
“可不要乱说话，这个……顾郎君，是有大本事的，要懂得忌口。”
陈氏有些不乐意：“就一个游侠儿，哪会有……”
陈硕真赶紧拉着妹妹，飞快跑起来，打断了妹妹的话。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睦州的百姓，似乎也是这样，对自己又崇敬，又害怕。
然而云泥有别，自己哪里比得上谪仙人呢？
切莫怪罪妹妹，切莫怪罪。
陈硕真心里反复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