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凡以熏香成道，是香料的大行家。
方才骤见陈硕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关注，反而忽略了陈硕真身上的香气。
到了现在，他才注意到陈家姐妹两人都是带了香囊，但是香气这似是而非，大有不同。
而这其中的不同，在顾一凡看来，大有玄机。
章叔胤的小娘子抬头招呼姐姐，注意到顾一凡鼻子耸动，两人在自己姐妹身上不断打转，就有些着恼。
她虽然是贫家子女，但既然陆家做主，让他做了章叔胤的小妾，那就不是一般的丫鬟身份了。
好歹也是个贵人。
这个顾郎君，听夫君说是个游侠儿。
这种市井之徒，跟夫君走得太近，她本就不喜，现在看到顾一凡这个色痞的模样，更是皱眉不止。
陈硕真看到妹妹的表情，吓了一跳。
这可是大罗真仙般的人物，都是游戏风尘，行为放荡不羁，万一恼了，弹指间可是要命的。
她赶紧用力捏了一下自己妹妹的小手，对着顾一凡道：
“上……”
顾一凡摆摆手，上仙这种话听多了，他不稀罕，更不能在这婺州传扬：
“我就是个游侠儿，与章郎君相合，叫我一声顾郎就好。”
“是，顾郎君，你这精盐，可是仙家之物啊。”
陈家姐妹，性子相反。
姐姐陈硕真，既当姐又当娘，泼辣果决，妹妹被保护得好，性子温婉。
被姐姐示意，又听得姐姐对顾一凡说话极为客气，当下也不敢乱来，赶紧低头添加柴火。
章叔胤现在对顾一凡还有气，很大条地接过来：
“也不是什么仙家之物，制作不难，顾郎君是教了我的。”
即便有气，他也不会隐没了顾一凡的功德。
陈硕真听了很吃惊：“这，章郎也是能做得出？”
顾一凡听得笑起来，都望向他，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顾一凡也不好说破，他是个讲究人，可是一直叫书生章郎君，叫章郎未免太过于顽皮了。
“你说与她听吧。”他低下头，挥了挥手。
章叔胤奇怪地看了顾一凡一眼，还不明所以。
“我也能学的会么？”陈硕真很惊讶。
章叔胤这才说道：“那是自然，这法子并不难学，精盐味道甚好，顾郎君说给我学了，可以生活养命。”
陈硕真不以为然，妹夫才学直逼骆宾王，必然要吃那皇家俸禄，那还需要什么物事养命。
想到此处，陈硕真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在睦州搞事情，会不会影响了妹夫的前程。
章叔胤不知道她想着什么，只是把精盐炼制的法子讲述了一遍。
陈家姐妹都是难以置信，章叔胤也只好操作一番，费了许多时辰。
顾一凡在一边看着，细细想着香料的事情，心中在疑惑。
陈硕真要造反，却不告诉章叔胤。
这是为何？
须知道，造反大罪，可是要株连的，难道陈硕真狠心到不顾妹妹和妹夫的地步了？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陪着来的下人们，大多早就回去了。
只有一个丫鬟和两个汉子，远远地在山涧边打着地铺，也都睡着了。
几人吃了羊肉，章叔胤的小娘子也睁不开眼睛，被章叔胤抱到榻上安置了。
陈硕真却没有困意，没有怎么说话，在篝火边收拾餐具。
章叔胤坐回柴火边，加了几根木柴，轻声说道：
“大娘子这次上山，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陈硕真抬头哦了一声，没有接着说话。
章叔胤微笑道：
“我这个兄弟，和我情同手足，算不得外人，你有事就说吧。”
陈硕真看了顾一凡一眼，拘谨地笑笑。
这个谪仙人，咋这么不识趣，就赖在这里？
顾一凡却是已经等了很久，才等到只有三人在场了。
他上下打量着陈硕真，轻声说道：
“我与章郎君有过命的交情，陈大娘若是有难处，若是能帮衬的，我也尽一份力。”
笑话，怎么能走？
走哪里去？
他顾一凡逃跑数千里，哦不是，转进数千里，偏偏在婺州停下来，可就是为了你陈硕真的。
本来就要去寻你的，还不知道怎么寻，如今你送上门来了，哪还有躲开的道理。
实在不行，出卖点色相，顾一凡也不是不能伸缩自如的，主打的就是一个从心。
大丈夫不可屈居人下，美女例外。
章叔胤看到顾一凡的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异样，心中一动，说道：
“这顾郎君，可不是一般的游侠儿，博闻强记，犹在我之上，除了诗文略逊，还是难得的人才。”
他又补充道：“毕竟是武人，不能以读书人的要求来衡量的。”
顾一凡有些无语，你这书生，小气吧啦的，不就是说你恩师德行不咋地，这还记恨上了。
他也是毫不客气，接着章叔胤的话说：
“我和章郎君不分彼此，不要说些许出力的小事，就是翻江倒海的事情，我也能应下来，大娘子无须讳言。”
没事，大胆说，我就是来帮你起义的。
虽然你必败，但是你大闹一场，我也可以浑水摸鱼。
再说你家妹夫帮我窥得大道之门，借力起事遮蔽天机，届时我自然神功大成。
说不得保你三人活命，那是必须的。
陈硕真心道，我知道你是谪仙人，但是这凡尘俗世的事情，还不是怕你嫌弃么。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也怪不得我，那我可就要直说了。
她想说就说吧，大不了谪仙人最终不理会，也没什么。
只要谪仙人不要怪她无礼就好。
当初的师傅可是说过，传她这一身道法，若是被人看破，恐被师门惩罚来着。
陈硕真定了定心，开口说道：
“章郎，”
顾一凡笑。
章叔胤和陈硕真转头看他，他赶紧抿着嘴，示意继续。
陈硕真继续说：“章郎，我这次来，是有个不情之请的，就是不知章郎你，方便不方便？”
她这里吞吐遮掩，章叔胤就有些奇怪了。
莫非真的是为顾郎君而来？
不对啊，她怎么知道的呢？
该不是黄管事告诉她的？
章叔胤说道：“没事的，你说吧，顾郎君没有老婆。”
“不是，我,”陈硕真听了有些迷糊，这和有老婆有关系吗？
顾一凡笑，人家要和你说起义的事情呢，你扯什么老婆，难怪被迫上山独处，满脑子都是些啥啊？
陈硕真没搞懂妹夫的意思，继续说：
“不是顾郎君的老婆，而是我主家的夫人，有了难处，想求你写一张状子。”
章叔胤听愣了，状子？
“你要告官？”他问道。
陈氏姐妹都是命苦，父母去得早，难得活命。
陈硕真照顾妹子，当爹当妈，也是应付不得，最后好在陆家收留了妹子。
而最终，陆家将妹子给章叔胤做妾，总算是有个好的归宿。
而陈硕真很是能干，被睦州王员外收留，也是成了大丫鬟，帮着打理田庄。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王家夫人有了难处，想要告官，就托陈硕真来找他妹夫写状子。
不是什么大事。
章叔胤哦了一声，准备应下来。
顾一凡则面色一沉。
“你的主家是睦州王家？”
“嗯是的。”
“状告何人？”
“游方野道士李晃。”
顾一凡听了这名字，想了好半天，有些难以置信，站起身来，面色越发沉重了。
章叔胤丈二摸不着头脑，问道：
“顾郎君，怎么了？有什么大不妥？”
他算是见识顾一凡的怪事，每逢他慎重其事，就有惊天之语。
果然，顾一凡沉声说道：
“睦州王家，与长安王家，有关联么？”
陈硕真有些惶然，章叔胤则回答：
“没有，睦洲王家是久居南方，可不是世家大族，只是睦州的乡绅。”
可在别扯到名门望族了，章叔胤有些头大。
顾一凡眉头越发皱得紧。
这事情真的好奇怪。
陈硕真要造反就造反，告什么官？
怎么还有这种情节？
难道不造反了？
他低下头，把头凑到陈硕真面前，盯着陈硕真看。
陈硕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这个谪仙人。
只见顾一凡将脑袋低了下去，几乎凑到陈硕真怀里。
陈硕真抬起手，又不敢过分用力，面红耳赤，口中喃喃：
“仙长，别……”
章叔胤大急，你这个游侠儿，急什么啊，哪有这么干的？
他正欲去推开顾一凡，顾一凡已经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甚是陶醉的模样。
色痞？！
游侠儿行事放荡不羁，章叔胤终于见识到了，惊愕得都忘记痛斥了。
顾一凡依旧皱着眉头，口中说道：
“好一个十里不散，好一个千里寻踪，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区区荀令十里香，居然差点躲过了我的嗅觉。”
他仰头看向西北方向，口中喟叹：
“真的是天命所系吗？转转兜兜地，还就是避不开了。”
然后低下头，认真地看着陈硕真，似乎在她身上探询，口中问到：
“果然是龙涎香，你怎么可能会有龙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