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姩湫觉得陈叙应该也明白的八九不离十,这话问的明显是在附和她。
于是她见怪不怪地说道:“另一个极端就是,这一类的小孩相对于其他小孩儿就显得比较早熟,心理上的早熟,他们比较容易多想,或者说是比较‘听话’,是家长口中普遍的‘邻居家的孩子’般的存在,他们一般对长大渴望到极致,只有成长和强大才能让他们心里那‘不公平’的天秤得到平衡。这些小孩儿的心里承受能力比较强。”
苏姩湫摇着蒲叶扇的手顿了一下,视线转到她面前有着年代感的泛黄白墙,“虽然如此,如果这些小孩儿最后向命运妥协,”她又想了一下,“错了,应该用不上这么沉重的话语,换句话说,他们迟来的叛逆期到了,再加上他们本来的‘不服’那股劲儿,和没有得到父母、老师的正确引导,最后也容易走向上一个所说的极端,而这部分人或许会比上一类更加严重,因为他们‘屈服’了。”
也不算她说大话,直白点来说更倾向于一点点的“感同身受”,同样是山里出来的孩子,她也算知道那么一些,乡下地区比较多留守儿童,这些留守儿童两极分化严重,和她说的两个极端也差不了多少。
陈叙看一眼身旁的人儿,昏黄灯光衬得女孩儿的皮肤呈现微微的小麦色,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她依旧扎着高马尾,杏眼黑眸中那股劲儿,如同秋风中、冬雪里依旧强韧的小草,春风一吹,又焕发新生。
他长哦一声,声音中有些感慨,“其实不用想太多,我们国家越来越强大并且一直在努力着,再加上‘扶.贫’和‘乡村.振.兴.’的实施,未来只会越来越好,现在的乡村已经不是以前的乡村。再和你说一句在作文中经常升华主旨的一句话,祖国之树屹立不倒,祖国之花永不凋谢,祖国之水万古长流,我们应当相信国家。”
苏姩湫轻笑一声,“陈叙,我发现你和我爸一样都喜欢讲大道理,你以后可以考虑当个老师,我觉得你很厉害,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陈叙做什么都厉害,”陈叙懒羊羊回了一句,显然他抓到了另一个重点,意味深长地拉着声音,“和苏主任一样?意思是你是想让我当你爸?”
苏姩湫刚想说他很自恋,结果又听到后面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她一噎,她该说什么?
陈叙这是什么脑回路。
他是会抓重点的。
陈叙被苏姩湫的反应逗笑了,“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嘛。”
……苏姩湫又抬眸,“那你是会”说话的。
后面三个字没说完。
一道声音响起,“你们很吵!”在一旁安静看书的谭渡气势汹汹说着,他的视线已经落到了陈叙和苏姩湫的身上。
谭家老宅就这么静默了几秒,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只有微风把树叶吹得沙沙的声响。
苏姩湫听到小孩儿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又开口:“不好意思。”
陈叙倒是没说话。
其实陈叙不大喜欢小孩儿,因为小孩儿事多,够麻烦的。
但现在确实是他打扰人在前,终归是不好意思,微微皱眉看一眼小孩,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儿糖走过去递给谭渡,“抱歉”。
“你们这个年纪怎么闲得下来的?”谭渡接过糖,并放在桌面上,他不理解是,“听阿婆说你们是高三的大哥哥大姐姐,那你们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跑来这里‘风花雪月’干什么。”
啊?
什么??
风花雪月???
这是什么用词????
这下陈叙和苏姩湫呆滞了,一个走向长凳的脚步停顿一下,一个坐在长凳皱起眉头看向小孩,留下那不大的小孩儿看一眼身前的背影、又看一眼板凳的身影。
陈叙又转过身,看向谭渡,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小孩儿,你都看什么书?谁教你这么用词的?”
谭渡也皱起眉头,“我小叔叔说的,怎么了,有问题?”
“……”
陈叙倒是温和地笑了笑,他很高,小孩儿还是坐着,他不喜欢用这么居高临下的姿态说话,就走到圆桌旁边,坐在木凳上,两腿一摊,双手环抱着,靠在椅背上,有些吊儿郎当,“那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小叔叔是怎么说的吗,我好奇。”
谭渡先是把凳子往后面挪了挪,很明显的排斥陈叙,言行举止都表明了他不想和陈叙说话:“不可以。”
陈叙对一个小孩儿感到束手无策。
行吧,他吃瘪。
这小孩儿是真的没礼貌。
秋风萧萧,一阵夜风从老旧大门外吹了进来,外面的桂花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不似城里,这阵风似乎带来了秋的气息,有些许清冷的凉。
苏姩湫也来到圆桌边,晚风正好吹得她的马尾有些晃荡,她坐在谭渡边上,八卦之魂燃起,“阿渡,小叔叔带过女朋友回家吗?”毕竟能教小孩这样用词的,要么感情受挫,要么,也在“风花雪月”。
陈叙:“?”
什么意思?
谭渡对苏姩湫就好说话多了,“阿至姐,你问这个干嘛?”
“就有些好奇。”苏姩湫说的轻描淡写。
“我知道了”,谭渡真的很聪明,一眼看出了端倪,便看向苏姩湫顺带回陈叙的话,“小叔叔说两个异性在一起,不务正业,在夜色下有说有笑的,就是在‘风花雪月’。”
“……”
沉默,是今晚的夜色和潇潇的秋风。
山间的风裹挟着各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山风好像在呼啸,树木的沙沙声徘徊在他们的耳边。
这风声像不像什么声音?
“完了!”苏姩湫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还在烧着水,忘记看火了。”
陈叙也走向厨房,城里洗澡大多数用热水器,还有用煤气的,这烧水看火确实碰到他的知识盲区。
只剩下看书的谭渡长叹一口气,“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至于打水的苏姩湫就比较驾轻就熟了,她先把水从锅里打出来倒进桶里,让陈叙提到卫生间掺着冷水调到合适的温度再洗澡,接着又把锅里的水满上继续烧火。
陈叙感觉自从来到木贾乡他的世界观就一直被刷新,接触的领域不同,世面也就不同。就像陈叙之前看到的一条评论——你有你的世面,我有我的世面,地里的是麦苗还是杂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像天上的鸟没见过深海的鱼,深海的鱼没见过沙漠的骆驼,沙漠的骆驼没见过南极的企鹅,南极的企鹅没见过草原奔跑的马……所谓的世面,是世界的多面。
陈叙从小优秀,甚至学什么都堪称有天赋,先不论在学校的成绩,就连美术、摄影、音乐这些课余爱好他都能学得八九成。他一边是享受“父母打下江山”的“妈宝男”,一边又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品学兼优公子哥”。
他也实在没有想到他还有不懂的一天,居然会有被自己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给恶.心到。
他又想起了不久前短视频下一个很引人争议的评论“有人说没坐过地铁就离谱了”,而下面有一条热度很高的回复——“我原以为国际化的大都市养育出来的都是祖国的精英,是中国繁荣昌盛的象征,可我现在发现原来他们同三四线城市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你活在国际化的大都市是不是觉得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跟上了时代,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实现了国际化。那我告诉你没有,与其在这里问这种无知的问题,不去多去了解一下中国真正的国情,因为他会告诉你想要的答案。”
在这次下乡,他终于实体化的看到了所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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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夜明如昼,遍地银灰,如霜似雪,“桂花浮月,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要是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就更像诗了。
两人洗好澡坐在院子里,厨房里的火还在烧着,谭秀莲村长他们回来还要洗澡呢。
陈叙表情冷淡的盯着远处的明月,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
苏姩湫倒是笑了,用手中的蒲叶扇戳了一下陈叙的膝盖,看向他,“陈大帅哥,你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啊。”
这是对乡下生活的无奈烦闷吗?
以陈叙的性子,他向来坦坦正正,更多的应该是对世界参差的无力吧。
陈叙回过神,恢复了以往有些懒散的神色,他笑的很怪,很多时候都是很轻的笑一声,再加上那放荡倨傲的脸,不太熟的人听着就有些嘲讽的意思。
“你怎么也这么叫我了?”
“我在夸你欸”,苏姩湫一双锋利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牛头不对马嘴说着,听着像在谈心,“其实我这个人一直都有个比较荒唐的目标,那就是看遍世界山海,我想要亲自去看这个世界,每一种地理环境,每一种人文气息,当我都经历过了,我就有可能理解世界的多样性、拥有更全面的世界观。时间问题,我总有一天会看到的,或多或少。坐时代的高铁的人后面也有坐绿皮火车的人,大家都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
陈叙点头,月色也将少年的清冷锐气柔和了三分,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句,“会的。”
他也没有那么“脆弱”,或者说是没有那么感性,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肯定,那些所谓的“感性”在“理性”面前,也就凤毛麟角,他觉得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不服输,永远充满希望,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大方的称赞自己。
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出苏姩湫话里行间的意思呢?
他又接着补了一句,“允许、接受一切如其所是,笑看云卷云舒,静看花开花落,然后做一个勇敢的人。”
苏姩湫嗯了一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两腿一摊头一仰,她坐姿大多时候不算很端正,这会儿要是稍微别点力估计就会摔倒,她也不怕,人生的哪一步不是充满了刺激?她坦然一笑,“山里的风真舒服。”
月色正好,微风拂过,乡土气息与自由交叠,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叫“归属感”的念头,难不成长大了,中国人“归隐山林”的血脉就要觉醒了吗?
“比城里好些,倒不至于让你这么的放飞自我,下一秒就要给我表演一个狗啃泥吗?”陈叙半开玩笑谑她。
这小木凳真的有些膈应,苏姩湫晃了晃身子站起来,“我去看一下火”。
不大的院落里吵闹起来,等苏姩湫走出院子,几人都已经补瓦回来了。
那两道不算瘦的的身影她也熟悉不过了,那么现在苏牧同志和叶飞羽同志身边的,应该就是新官上任的村长谭小叔了?
陈叙已经和几人说上话,“那谭小叔明天也和我们一起吗?”
“是的”,看到从门后面走出来的人影,没等她说话,谭志成便先开了口,“阿至?你居然也回来了!真是叫人惊喜。”
陈叙表情没什么变化。
还好。
不是什么风花雪月。
苏姩湫走过去,“小叔叔,好久不见。”
“咱们阿至真成漂亮姑娘了!回家看看好啊!好啊!”院落里回荡起爽朗的笑声,蝉鸣声更加嘹亮,只是惊得栖息在桂花树上的几只鸟儿扑腾几下,飞到了院落外的那矮了一截的棵桂花树上。
几个人就这么站着,从叙旧聊到明天需要干的“工作”,原本明月下还有几团错落的小乌云,现在很识相的散了去,真正意义上的夜如白昼,月亮高歌。
谭秀莲村长给他们准备好了房间,叶飞羽同志和苏牧同志两人挤一张床,就比谁的呼噜声比较大了。
陈叙和谭志成小村长挤一挤凑合几天,苏姩湫就睡她当年睡了小半年的卧室。
那时候她阿公阿婆刚去世,没人照料,而中考必须在本地学校,苏牧同志和李姝韵女士就拜托谭秀莲村长照料她,于是这谭家老宅内,也有她的一间房间。
苏姩湫躺在整理好的床上,屋子里面的陈设都没变过,和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