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花的名字叫凌瓣,是这黄冢地界,职位最高的“有命花”,“大司命”品阶的监市大人。
他来到少年旅居的小院,少年却不知道。
他也不让管事的去通知少年,还让属下自管去忙碌结拜的事宜,自己却径直去敲少年的房门。
少年从煮酒营回来,简单吃了些饭食,又踏踏实实泡了个澡,便早早睡下。
他确实累了。
赶路不累,刻符不累,只是心累。
而柳银环的事,愈来愈复杂。
让少年有种深深的力不从心的感觉。
力不从心,就先放放。
虽然从感情上,少年不忍心如此,但从理智上,又必须如此。
不然的话,有可能不仅找不到柳银环,连少年自己都会搭进去。
想着老渠柳的老少爷们,少年就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林业当年,对付三闯法阵的“以拖待变”,就是情况不明时,最上乘地选择。
少年睡得早,却起得很晚。
不是没睡醒,而是老早就已醒来,他想静静地捋一捋思绪,也静静地把激荡的心安抚下来。
这时,他听到敲门声。
他以为是小厮送来洗漱物品及用水,便答应道:
“门没有拴,自己进来,你把洗漱物品、用水,放那儿就行。”
然而,并没有开门的声音。
天已大亮,也该起来,用完早餐,庶阿尼就该来到。
少年收拾着起床,才穿好衣物,又听见敲门声。
真是,这小厮还真是执着,不给开门,还就不进来。
少年想着,又觉着这是个懂规矩的小厮,便笑了笑,去开门。
可拉开门时,不见小厮,却见一位衣着考究、长相斯文的中年人,端着注满水的灰陶盆,一只胳膊上搭着雪白的毛巾,一只胳膊上挂着盛放洗漱用品的柳篮。
少年不由愣住。
那中年人却和善地问道:
“这样,行吗?”
少年急忙作了个揖,又手忙脚乱地接过水盆、柳篮,嘴里还语无伦次地,说着道歉的话,道:
“失礼,失礼……
误会,误会……
先生是……
刚刚敲门是您……
误会,误会……”
那中年人“呵呵”笑道:
“我是凌瓣。
这不……
阿尼小友,托我为他筹办,与您的结拜事宜。
我怕耽误喽,一早就跑来,却不想扰了您的休息,罪过,罪过……”
怎么着,这就是监市。
把自己按在法阵中,摩擦掉半条命的监市。
给自己酒里下“狗狼毒药”,又几乎要了自己整条命的监市。
却只是这么个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这让少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也让少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
少年在自己的心里,就把凌瓣摘了个一干二净。
忙着又给凌瓣深深作了一揖,道:
“您稍坐。
我这个样子,实在不雅。
容我拾掇一下。”
凌瓣作了个请便的手势,就自顾去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小厮才把茶水送进来。
凌瓣轻啜了口茶水,便笑得慈眉善目地问道:
“这趟鬼市之行,收获如何?”
少年洗着脸面,也没耽误回答,道:
“本也没什么目的,只是随便逛逛……
若说收获,那就是结识庶阿尼兄弟……”
“阿尼小友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虽说品阶低我那么一点,扛不住人家的东家,是试剑亭。
像我这样,跟着离王混日子的,那是想巴结,都跨不过门槛。
也只有您,这样的惊才绝艳,才能配得上跟阿尼小友称兄道弟。”
这样的溢美之词,生性腼腆的少年哪能接得住,红着脸,连连说着“过誉”,窘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搁。
好在这时雁哈哈和曾丛走了进来。
有雁哈哈跟凌瓣打着哈哈,少年才算解脱,忙慌着去洗漱,手脚麻利的,很快完毕。
少顷,屋外传来惊空遏云的鹰唳。
凌瓣欣喜地笑道:
“呦。
我这阿尼小友到了。
几位,请移步吧,咱们去迎接我们的营总大人。”
说着,跟少年三人一起,来到院子中。
院子里摆好了供桌,和各种牺牲。
还有几张八仙桌,碗、筷、酒杯、酒坛等,一应俱全,只等开席上菜。
而天上,却似飘来一朵云,这院子,也就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可凌瓣一直抬头看着那云,“呵呵”笑着,和蔼又慈祥。
少年也跟着去看,才发现哪里是云,分明是一头大大的白雕。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白雕背上飘飘而下。
而那白雕的身形急遽缩小,等黑影落地时,那白雕只有雀儿那么大,就站在黑色身影肩上。
院外,又传来一声山声震云霄的虎啸,和众人此起彼伏地慌乱惊呼。
那像高头大马一样的黑虎,扑进了院子,每走一步,就缩小一圈,走到黑色身影跟前时,却只是只黑猫。
那黑色身影自然就是庶阿尼。
他神态倨傲,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嫌弃地嘲笑凌瓣,道:
“小花花,你的人怎么还这样没胆量,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家黑猫,咋咋呼呼,不怕被我大哥耻笑!”
凌瓣忙陪着笑脸,讨好地道:
“那不是被你下蛊,弄怕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怪我喽!”
“不不不……”
凌瓣手摇得像拨浪鼓,道:
“是孩子们没出息,是孩子们没出息……”
说着就夸张地去抹额头的冷汗。
可他的额头明亮,哪里就有汗滴的影子。
就是个装模作样。
而庶阿尼,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故作胆怯,嘻嘻笑着,对少年道:
“大哥,对付‘有命花’的这些老油子,就要看你有多无赖。
他们都是以金银为上的人,除了命,就是钱。
若是哪个‘有命花’敢招惹你,你就在这两点上做文章。
我保你无往而不利。”
他又把眼神往凌瓣脸上扫来,切着牙,道:
“我说的对不对啊,我的大司命!”
“营总大人的话,都是金科玉律,谁敢说不对!”
凌瓣此刻已笑成一朵花,媚媚的花,向着庶阿尼绽放。
少年着实于心不忍。
他看着凌瓣这样的斯文人,被恶少一样的庶阿尼欺负。
几次想打个圆场,帮着凌瓣遮过去。
奈何这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不敢妄自开口。
结拜的仪式很隆重,也很简洁。
鬼市的主要将领也都前来观礼。
礼成开席,这些主要将领都在院内落座。
据凌瓣所说,今天整个黄冢寨都摆上了酒席,他这个监市所属,有一个算一个,没人缺席。
要的就是营总大人的排场!
对这安排,庶阿尼还算满意。
他举杯先敬凌瓣,即是感谢,也是尊重。
再怎么瞎闹,凌瓣也是他的上官。
礼数不能玩笑,不能打折。
少年照例不愿喝酒。
他那“一杯倒”的酒量,再加上下午还要赶路,也就没有人劝他。
酒席自巳时即已开始,直到午时末方才结束。
少年确实佩服这些人的酒量。空酒坛子已经睡满了小院子,人却都直挺挺地坐着,言语清晰,嬉笑晏晏。
而斯文人凌瓣,也与傲娇恶少庶阿尼聊得正欢。
凌瓣还是和蔼地陪着笑,道:
“营总大人啊,你家大哥,曾杀了我一个兄弟,又拿了我的鬼牌,这些可都要金银才能解决啊……”
庶阿尼却觉得这不值一提,傲气十足地道:
“小花花,你觉着,我像缺钱的人吗?”
“那是,那是……”
“不过,我有个要求,容我和我大哥,去你的十剑冥河法阵里走一遭。
你若赢,这金银你只管开口,要多少,有多少。
若你输……”
“可不敢,可不敢……
若是误碰、误伤了营总大人您,试剑亭怪罪下来……”
“别介。
你这样说,是讽刺我没实力……”
庶阿尼说着,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他那睡在屋脊上的黑猫,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然后迎风长啸,就像一串炸雷,“轰隆隆”,滚滚而过。
院子里正在饮宴的鬼市将领,齐整整瘫软下来,滑躺在地面。
想来全部鬼市的兵将,也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