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冢的界碑卧在草丛里,露出个蒲扇大的,圆咕隆咚的脑袋。
若不是拨开野草,根本不知道那是界碑,还以为就是一块遗落在路边的废石。
可前面的路依然蜿蜒,前方也依然是野草密布,乱木丛生。
“不是说看到界碑就到了吗?”
雁哈哈埋怨道:
“这一片荒野,漫无边际,什么时候是个头?”
曾丛劝他稍安勿躁,道:
“到了就是到了,看不到人,才是鬼市。
若游人如织,那是埇原。”
雁哈哈想想也是,便不做声。
随着马车继续前行,他到处留意,只是想知道,鬼市难道真的有鬼吗?
又走了没多远,马车前头有黑影一闪而过,没入草丛。
雁哈哈以为真的是鬼,也没有想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咋看也不是鬼出来的时候呀。
可人假符已然被他放出。
蓝盈盈的水环压在草丛里。
“啊!”
草丛里传出一声惨叫。
“抓到了鬼,抓到了鬼……”
雁哈哈激动地拍着车厢提醒少年,自己已然跳下车,冲向草丛。
少年随后而至。
却见被压倒的野草中间,躺着个无头的黑衣尸体。
脑浆和鲜血,四溅开去,片片点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蓝盈盈的水环就浮在尸体的脖颈位置,仿佛在说,你若再挣扎,就碾碎你的脖子。
“你怎么出手就杀人呢?”
少年质问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的雁哈哈道:
“人假符有连绵不绝的力量,如海潮,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你用时要有分寸。
你想想,被水环制住,谁不挣扎。
可越挣扎,这人假符的力量,就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不断攀升,那岂不是会要命?
要会收敛,要能控制人假符的力量。”
“我以为他是鬼。”
雁哈哈抱着一肚子的歉意,低三下四地跟少年解释。
“鬼?”
少年被他气得叹了一口气,立即反问道:
“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
“若没有鬼,那我是谁?”
一道阴森森声音,在马车停止的地方响起。
两人忙回头,见也是一个黑衣人。
他锁着曾丛的咽喉,拉曾丛的身体遮住自己,只露两只眼睛在曾丛的脑后,盯着少年和雁哈哈。
“请各位亮出鬼牌。”
他冷冰冰地道:
“有鬼牌就是贵客。
唐突了贵客,死了活该。
没有鬼牌就是妖人。
既然到了鬼市,妖人也得变鬼。”
他说着,加大了手指的力度,曾丛的面色也瞬息变成猪肝色。
少年明白了。
过了界碑就是鬼市,这话没错。
是自己三人不懂事,更不谨慎,冲撞了人家的规矩。
雁哈哈还出手拿了人家一条命。
这事有点麻烦。
关于鬼牌,天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又如何才能获得。
眼下,曾丛的命在人手里,不能再有别的想法,比如善了,比如认错,比如祈求,比如花钱……
都已来不及。
前怕狼后怕虎,只能贻误战机。
既然从踏进黄冢的那一刻,就注定为敌,那还有什么可顾虑?
杀吧!
少年在身前铺开一幅长卷。
那黑衣人松开了紧扣曾丛的手指。
曾丛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
那黑衣人,甜蜜的一笑,躺倒在地,断了气息。
走也走得那么安详。
这是最仁慈的杀人手法。
少年走出草丛,询问曾丛,是进是退。
曾丛说不出话。
但他的手指,指向鬼市深处。
少年邀雁哈哈上车,很认真地道:
“你可以选择退回,我不怪你。”
雁哈哈“哈哈”大笑,反问道:
“杨金环是我亲大哥,柳银环是我二师兄,你说我可会退?”
“那你保护好自己和曾丛。
别拖累我,更别扯我的后腿!”
少年这话说得很刺耳,却很实在。
前面是龙潭虎穴或者万丈深渊,说些好听的,哪怕是天花乱坠,也都是屁。
少年不讲废话,更不会讲屁话。
马车缓慢往前行驶,他的话说得也缓慢,就像平原上的小河,似乎没动,又确定在流,往东,日夜不息。
他缓慢地,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会不会把人假符用在自己身上?”
“我又不傻……”
雁哈哈吐出这四个字后,“咯噔”停住,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若是嘴,能把少年吞下。
“你是说……”
“别磨磨唧唧……
你若是不行,我可以帮你。
你若不敢尝试,我就把你跟曾丛送出鬼市。
唉……
我是肯定要进去走一趟,也肯定是一场恶战,我不会带着你两个拖油瓶。
除非我不想活……”
他话没说完,已看见雁哈哈把手臂粗的,蓝盈盈的水环套在腰间,神经兮兮地问少年:
“是不是这样……
若你判断错误,我会不会第一个用自己的符杀死自己符师?”
“你怎么能,这么冲动!
至少要先掌握控制这符的力量才行。”
“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该怎么办?”
少年沉吟半晌。
雁哈哈额头的汗珠,不知滑落多少轮,只知他的衣服都已汗透,头发也湿淋淋的,仿佛才从水里钻出来一般。
“唉……”
少年一声叹息,雁哈哈的心随着他的叹息,急遽往下沉沦,脸上有绝望的表情,时隐时现。
“你能不能放松一点?”
少年阴郁着脸面,问雁哈哈道。
“我……我……”
雁哈哈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少年感觉到杀气在一步步逼近,知道不能再拖。
他装作很无奈,也很烦躁,掀开幕帘,要曾丛停车,还叹息着道:
“唉……我来帮你吧……”
车一停下,他就一跃而下,又大声吆喝雁哈哈。
可千呼万唤,雁哈哈就是不出来。
少年使劲地摇着折扇,仿佛盛夏的午后,暴雨将至,有无法言说的潮湿闷热。
他狠狠心,对雁哈哈下了最后通牒,恐吓道:
“你若再不下来,我就让曾丛把车驶出这鬼市地界!”
雁哈哈被死在草丛里那人,彻底吓坏。
这是他第二次对人施出人假符。
上一次施符的对象是少年。
人假符被少年轻松化解。
可这次,那人只是猛烈地挣扎几下,便丢了性命。
雁哈哈饱受着自责和惊吓的心,生出对人假符的畏惧。
现在水环套在他自己身上,他一动也不敢动。
唯恐动上一动,就会步了那人的后尘,被人假符连绵不绝、似潮逐浪的力量,碾成齑粉。
可雁哈哈相信少年。
在听到少年的恐吓之后,他一下清醒起来。
少年又怎么会害他雁哈哈呢?
雁哈哈心一横,走下了车,果然,一切安好。
正当他要长舒一口气时,却看见少年合拢折扇,以扇为枪,挺枪便刺向他。
那青铜白羽扇,在少年这一刺之下,承受了幻魔白龙枪的力量,也就变成了幻魔白龙枪。
这一刺,吓得雁哈哈闭着眼睛大叫,叫声里似乎有眼泪的腔调。
可……
雁哈哈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伤害,慢慢睁开眼睛,不再喊叫。
少年一枪一枪的点着水环,每一枪都一触即收。
蓝盈盈的水环却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
“咦……”
雁哈哈一脸的惊喜。
这人假符套在施符者的身上,便力量向外,就像刺猬身上的针,化反击为守护。
少年笑吟吟地看着雁哈哈,道:
“用你的意念去抚摸它……”
雁哈哈会意地点点头,似乎很有心得。
他又缓缓闭上眼睛,用意念唤出名剑飞雪,有旋风的力量冲击,雪花不仅飞舞,还疯狂地飞旋。
雪花飞旋,刹那旋成斗大的一团,融入水环之中,也把意念带入水环。
雁哈哈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问少年道:
“我这算‘一变天问’吗?”
少年不答,只是把幻魔白龙枪的力量加大,再加大。
雁哈哈手舞足蹈,蓝盈盈的水环环绕着他如电闪般旋转。
不仅轻松接下幻魔白龙枪,还把幻魔白龙枪荡向一边。
少年不语,挺枪再刺。
还是被雁哈哈轻松化解。
少年收了枪,又是一把折扇,他打开折扇,顺手摇着,赞道:
“你已有在莫锋手底,走上几招的实力。”
雁哈哈收了水环,仰天长笑,“哈哈……”,道:
“真没想到,我雁哈哈还能有今天。”
曾丛说不出话,却给他竖起来大拇指,咧着嘴笑。
雁哈哈一把抱住他,激动地使劲拍着他的后背。
曾丛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却猛地沉喝一声,道:
“保重!”
他合拢折扇,反手倒提。
把幻魔白龙枪的力量,又附在折扇上,冲向古树野草掩藏的深处,那杀气最旺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