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下埇原,一路往北,便没有埇原这般喧嚣热闹之地。
三人风餐露宿。
还好耿四儿的准备周全妥当,三人才能饥渴不惧,风雨无忧。
雁哈哈在藏香阁一游之后,兴致全无。
他也不坐在车厢内,只是跟曾丛并排坐在马车前段。
两人摇摇晃晃,天南海北,乱扯一通。
尽是拿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争论个你死我活。
时不时曾丛会称呼一声“老姐姐”,来打击占据上风的雁哈哈。
每当这时,雁哈哈都会像霜打的茄子,溃败下来。
曾丛会像雁哈哈一样“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这对老兄少弟啊。
少年在车里看书,看那本《丹论》。
雁哈哈想让他看,让他看明白,再来告诉雁哈哈,符道的境界该如何一变天问,二变不系。
少年自己也想看,他想看修行符和鬼画符有什么联系与区别。
鬼画符的笔笔墨痕,是怎么就变成了炼体时的,纠结又诡异的动作。
如若炼体可以演化符道,那名剑呢?
他还记得在《开物》里,名剑是被作为最高等级的符承,而记载下来的。
漫长而枯燥的旅途,就这样,变得忙碌而有意义。
可读书也有尽头。
这话不对,读书没有尽头,却有迷障。
当你碰到一个问题,看似简单,或者似曾相识,或者如镜花水月,以为完全可以瓮中捉鳖,结果却是竹篮打水,场场空。
在你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迈不过去时,你就是碰到了迷障。
对付迷障的办法只有一个,看看风景,换换脑子。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就是,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少年也要换换脑子,也想“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掀开帘幕,却发现,早已不是行商脚力络绎不绝的官道,而是一片荒野,野草掩路,古树横生。
“你们确定?”
他狐疑地问道:
“没有走错?”
说着,已把堪舆图递了出去。
雁哈哈却给他推了回去,“哈哈”笑道:
“不会错!
曾丛无事时,也会跟着咱家的商号出门闲逛,赚点零花钱。
这路还能认错?”
“不是。”
少年十分地想不通,辩解道:
“一位不系境界的州侍卫统领,带领着法阵,又是去给任州监送礼,再加上还有一位不系境界的帮手。
这样的阵容,你们觉着他们有必要走这荒烟蔓草的凄凉古道?”
“没必要!”
雁哈哈觉着自己很幽默,耸耸肩,摊开手,道:
“是必须这样走,不然到不了黄冢。”
“到不了黄冢?”
“是啊。”
“他们岂不是要去任州?
为什么要去黄冢?”
“因为那里有人劫他……”
话到这里,雁哈哈孟地捂住嘴。
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论。
从英州去任州,经过禽州,要走靠近冲州那边的路,距离较短。
杨金环他们偏偏选择靠近柱州这边,路途较长的路线。
就是直穿禽州府那条路,也比这条路要近上许多。
“或许……”
少年又提出一种可能,道:
“会不会是他们从英州府出发,而我们是从埇郡府出发……”
“别扯了……”
曾丛不屑地反驳道:
“从英州府出发到达黄冢,绕了大大的一个圈好吗?”
少年不再言语,颓然地坐进车里。
他有个预感,那就是此行注定空空如也。
他既找不到柳银环,也不会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本想破除读书的小迷障,哪知小迷障未能破除,又添了寻人的大迷障。
似乎有一张网,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他被困网中,竭力挣扎,不能得脱,只好被顺地拖行,云里雾里,任由它去。
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分清也没用,他不能自主,或者是无力自主。
他要放弃,掀开幕帘,要曾丛回头,回去备考,中秋试剑。
可在少年掀开幕帘的刹那,他却看到对面也有一辆马车,相向而来。
“拦下它。”
少年不假思索地对雁哈哈道。
雁哈哈也不问为什么,直接跳了下去,曾丛也紧拉缰绳,停住了车。
少年紧跟着,从车上下来,一袭白衣,慢摇折扇,一副气定神闲公子哥的形象。
对面的赶车人倒也算客气,没有对雁哈哈这个突然拦车的人,破口大骂。
只是慌乱地勒住马僵,马“咴咴”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几乎要踏破雁哈哈的脑袋。
“您老高寿?”
那赶车人和颜悦色地询问雁哈哈。
雁哈哈没搞清,对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打听自己的年龄,便诚实地回答,道:
“有一百好几十岁。”
“那确实也该死了。
不过,您老要知道,被马踏死会很疼。
最可怕的是,踏个半死不活,那可难受了。”
见他说得认真,雁哈哈也跟着思考似的,还不忘诚心请教,道:
“那怎么死,最舒服呢?”
“该死哪儿死哪儿去,最舒服。”
“那我该死哪儿?”
“你娘埋哪儿?”
雁哈哈想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道:
“你是不是想骂我?”
“不是。”
那人更加诚恳,道:
“是一直在骂!”
“啊……”
雁哈哈回头看着少年,委屈得快哭了出来,指着那赶车人,瘪着嘴道:
“他骂我?”
少年才不管他的死活,收了折扇,对着赶车人深鞠一躬,道:
“在下出门游历,迷失了道路。
想请先生指点迷津。
我师兄唐突,恳请先生勿怪。”
“迷路?”
那赶车人像位看穿了一切的高人,要戳破少年低劣的谎言,蔑视地道:
“想去鬼市就直说。
走上了这条道,还敢说迷路。”
“鬼市?”
“顺路走,看到‘黄冢’的界碑,那就是。”
说完,那赶车人一振缰绳,喝了一声“驾”,马车便直冲雁哈哈而来。
吓得雁哈哈屁滚尿流地滚到路边,一身尘土地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呆若木鸡。
少年则在琢磨“鬼市”的说法,意味着什么。
雁哈哈却已爬起来,冲着曾丛嚷道:
“你到底有没有走过这条道?”
曾丛悄悄低下脑袋,又昂起头,不服气地道:
“虽然我没走过,但我也没走错,那人不是说……”
话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他已经想到,“鬼市”二字才是要害。
黄冢原来是鬼市。
离域对于商业交易管制极严。
不仅要收繁重的交易税银,还对交易品种做了严格限制。
依据“禁止多了偷偷干”的离域第一生存智慧,鬼市应运而生。
雁哈哈、曾丛都知道鬼市之说,却没有详细地了解过。
“禁止多了偷偷干”的事情,因其见不得光,往往都极其隐秘。
轻易不足与外人道也。
曾丛也才想起,以前给他介绍这条道路时,那位脚力虽然说着偏僻难行,最好别走的劝诫之语,却有一丝不系易察觉的微笑。
当时曾丛不懂,现在才算明白。
可少年的眉头,皱得再也无法解开:
不是说给任州监送“五子衍宗”吗?
走到鬼市,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