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见他的样子,不像有假,便直言道:
“那些行商,带队四处闯荡,有种‘袍发披火”的代罚方法。”
“袍发披火?”少年不是太明白,要南乡细说。
吴辛世与耿四儿,脸上偷偷露出侥幸的笑容,默默记下南乡的好来。
南乡进一步解释道:
“就是说,部下犯了错,带队的行商为避免因罚减员或增负,主动截取自己的头发、脱下自己衣袍,架在火上烘烤,直至成为灰烬。
以此代替部下受罚。”
这袍发披火,难就难在剪发上。
少年听后沉吟不语。
吴辛世和耿四儿以为少年不愿,顿时,脸上挂满了失望。
“怎么?”
南乡追问少年,道:
“可有什么不妥?”
少年为难地挠挠头,道:
“这剪发……”
“是有点难堪。”
南乡要做进一步劝说,道:
“但……”
“这样可行……”
少年打断南乡的话,诚心诚意地请教,道:
“把我架火上,烘烤个把时辰?”
“啊?”
南乡觉得,少年的脑子是不是被莫锋吓坏掉?
或者自己听错,不由问道:
“你说什么?”
不等少年开口,站着的吴辛世,和跪着的耿四儿,都双手摇得像蒲扇,哀求道:
“四爷!
不可啊……”
少年脸上却露出有趣的笑容,挥手打断两人的哀求,对着两人道:
“我自有分寸。
但我有个要求,你们要让更多的人来围观,人越多越好。”
吴辛世和耿四儿,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揣着兴奋,自然卖力地坚决去执行。
南乡也不知道少年想干什么,但知道他的谋划,肯定都与跟氶达乾有关。
吴辛世做事,迅捷,尺寸又拿捏得恰到好处。
第二日上午,整个埇原都在传:
夕阳西下,
柳氏少年、
袍发披火、
以谢莫锋。
这还不算完,同时又放出的消息,说到时,非富即贵者才能出入的蝶浪楼,将敞开大门,把千亩万花的美景双手奉送。
而且,这次的袍发披火,是真正的袍发披火,以精壮血肉之躯,踏入熊熊火堆。
唱响生命与火的对抗之歌。
昨日,莫锋放到天上的烟火,埇原的人都看到了,也被那美丽震撼。
这傍晚的血肉入火,必定更为精彩壮观。
消息传得快,人就来得快,午时一过,就陆陆续续有人入场。
这可能是很多人,这辈子唯一能进入蝶浪楼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让咱也看看,这些权贵平时都是咋玩的。
这是很多人来到蝶浪楼的真实想法。
蝶浪楼也依言没有阻拦,任由出入。
不仅如此,还在老渠岸边备下茶水、点心、果品,任由品尝。
和一间房屋一般大小高矮的栎木劈柴也已经堆起。
万事俱备,只等夕阳西下。
氶达乾却在“河东狮”法阵的护送下,悄然离场。
他自觉自己根源浅薄,这种游戏他掺乎不得。
甚至,连看都不能看,远观都不能远观。
只适合躲在郡守府,最好能蒙上被子,听也听不到,看也看不见。
这一边是昆门弟子,这昆家手眼通天,久经风霜,屹立不倒,历久而弥新。
另一边是莫家子弟,这莫家老祖是当朝“总司命”品阶,堂堂离域监察使,手握重拳,如日中天。
他氶达乾呢?
唯一的靠山就是他的岳父,冲州侍卫统领花崇,只是区区“大司命从”品阶,还没跨入不系境界。
人家闹着玩崩出的血,都能淹死他氶达乾。
快走,快走,快走啊……
这种是非沾染不得。
但他到底是舍不得南乡。
临走前,差一个婢女,暗暗给南乡送了个纸条。
上面写着“乡妹:赎身。乾”五个字。
这令少年大呼遗憾,直道“官做大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精”。
戏台已搭好,戏子已上装,看戏的人却偷偷溜走。
可戏还得唱下去,好在还有莫锋。
少年昨晚就派人给莫锋送去了请罪的信函。
态度卑微,言辞恳切。
少年对他是玩了个“两张皮”的手法。
言辞上,奉行南乡“装孙子”的策略,把自己贬低到尘埃,把对方捧高到云霄,就像孙子侍候爷爷。
行为上,却极为高调,给莫锋传达恐怖的信息。
让莫锋知道,在少年眼里,他只是只蝼蚁,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就能捏死他。
言辞上仰视,行为上俯视,或者说蔑视。
让莫锋承受“哑巴吃黄连”一样的侮辱。
南乡可不愿少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徒劳无功。
便找到吴辛世,让他走另一条路,帮助少年,把所要传达的信息,送到氶达乾耳朵里。
吴辛世和耿四儿两人,正怀着对南乡的感激,要寻机会报答。
这南乡开口有所需求,正中两人下怀,哪能部用尽全力。
“您瞧好吧!”
这是吴辛世给南乡作的保证。
莫锋仍选在九层落座。
吴辛世上楼劝说,央求他能到二层、三层,这样更能感受到少年的满满诚意。
莫锋拒绝了,他要在九层待着,这样的居高临下,有助于建立他对少年的倨傲之心。
莫锋深谙战斗之道。
他懂得,打败一个人,首先要在心里上战胜他。
心理上藐视,行动上重视。
这就是战斗之道。
吴辛世也不强求,又说了许多赔罪的话。
还直言若不是蝶浪楼疏失,他莫爷就不会与自家四爷有这场误会。
他不闪不避地把责任扛下。
展现了,他作为大酒楼掌柜应有的视野与担当。
莫锋表现得很大度,连说几句“不值一提”。
吴辛世却听出了他的慌张与虚妄。
这是心里没底啊。
吴辛世下楼时悄悄琢磨,不由得开始对少年刮目相看。
太阳西坠,少年自己举着松枝火把,插进了栎木柴堆的缝隙。
后面,蝶浪楼的小厮们跟上,十几支火把齐齐被投进柴堆。
柴堆迅速燃成一枝巨大的火炬,可与夕阳争辉,可与夕阳媲美。
少年衣衫整齐,眼眸里星河灿灿、广袤无垠,身上的五色光环,如水波纹般轻轻荡漾。
他闲庭信步,走入火光里,顺着楼梯,登上柴堆顶端,盘腿坐下。
火势如虎,瞬间吞没了少年。
吞没是吞没,这头火老虎并未能把少年咽下。
反而是少年身上的五色环,把火吃掉又吐出。
柴堆的火要包围上来,五色环的火要四面突击出去。
两火相撞。
在少年周身形成巨大的火圈,如一朵绽放的硕大火莲花。
而少年就是花蕊,或者莲台上的佛祖、菩萨,宝相庄严,妙法无边。
引得围观人群的顶礼膜拜。
莫锋自信也能做到,但绝没有少年如此炫酷。
“哗众取宠!
华而不实!”
莫锋的心里滋生了葳蕤的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