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吃有喝有牛吹,脚力们就永远不会累。
所谓关心则乱,雁哈哈追逐无限细节。
两者可谓一拍即合,聊起来,也就没有终点,直至有人惊呼道:
“雪!”
他们才丢下“大劫案”,一拥而上,吵嚷着抢占窗口的位置。
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片大密稠,却只在半天飞旋,并不落在地面。
好像它们非常轻盈,地面上,人们观赏的眼光,就能把它们吹捧上了高空。
又仿佛它们是有生命的仙子,只是偶尔出来赏玩这如水的月色,却被这没见过世面的人们,搅扰了优雅的兴致。
又或许它们是被人豢养的宠物,主人嫌弃地面肮脏,就不许它们脚步履尘。
人们好奇地看着它们,又谁知,它们不是也在好奇地看着人们呢。
它们就是被豢养的宠物。
看啊,有一道晶亮如水的光,穿过它们成群的舞蹈,直射苍穹。
那光就是它们的主人吧。
不然,它们又怎么会,蜂拥而上,尾随而去。
夜空澄澈,月儿、星辰都分外洁净明亮,仿佛有人刚刚擦洗过一般。
那道如水的光,没再回来,雪花也没再回来。
窗口的人们见奇景已逝,怅然若失,却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又是为什么。
有的人还在等,等飞舞的仙子,再赠给他们这些红尘俗物,惊鸿一瞥……
有的人只是趴在窗户上回味,回味那一道光,是水,是冰,或者只是水光潋滟,厌弃了人世间……
有的人已经回去,肯定会做一个香甜的梦……
只是没有人再去吃喝,陪雁哈哈神侃“大劫案”……
雁哈哈也回到桌前坐下,苦酿与大劫案,一起涌上心头。
他有些迷迷糊糊,左看右看,只见雁明乐在他身边坐着,伸过头,嘴唇翕动,似乎跟他说着什么,却不见了少年。
他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听到窗口有人惊呼,道:
“快看!
鸟人!”
雁哈哈下意识地就要往窗口跑,却不知站起身,只是身体往前倾,再前倾。
雁明乐见他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忙去搀扶着他。
等两人跑到窗口,只见宁静的秋夜,高远的星空下,有一道如霜的苍白痕迹,把天空分成两半。
这鸟人此刻就站在,女贞别院的女贞树下,站在少年的面前。
雪白的羽翅,展开足有三丈长,七尺宽,昆韶的身体,只是羽翅的翅根而已。
羽翅是用雪花编织而成,每一片雪花,又都是晶莹锋利的飞刀。
而昆韶浑身上下,也全覆盖着这样的雪刀,包括眼、耳、口、鼻,也需要收拢雪刀,才能暴露出来。
果真是“人在雪中,刀在身上”啊。
“书中记载,说名剑飞雪的真容,是‘雪中悍刀行’,原来是这个意思。”
昆韶不胜唏嘘,家族传承的名剑,要不是这机缘巧合,恐怕永生永世,也难现真容。
少年也为他高兴,恭贺道:
“师父,从今日起,您就不仅仅只是名师……”
昆韶忙摇摇手,止住他的话,似乎有些不情愿,道:
“我这身修为,你要为我保密才好。”
“嗯?”少年不解。
昆韶解释道:
“你看,柳银环之前的六位不系境界,四位在州侍卫办事,二位在域侍卫办事。
这是离域祖传的规矩。
我若泄露了修为,便不能做这馆主喽。
我可不愿成为侍卫。
你要做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
少年并未说话,只是庄重地抱拳作揖,一揖到底。
这表情、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昆韶微笑着点点头,心中欢喜,这样的少年正合他的脾胃。
他收起名剑飞雪,与少年一起回到屋内,继续修行的话题,包括但不限于,天域的修行方式,与离域的修行方式之间的探讨,无所不谈。
乐游客栈里,雁哈哈已经醉得沉睡过去。
雁明乐找来几名小厮,连拉带驼,才把他送进客房。
又去到处找少年,只是夜已深,连个打听的人,都找不到。
他好生郁闷,回到客房,辗转反侧,直到快要黎明,才稀里糊涂睡去。
睡去又做梦,乱七八糟,不知是啥。
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声喧哗,他就想,该是少年回来了吧。
睁眼看时,不仅少年,雁哈哈也在,都已梳洗齐备,坐在他的屋里,小声地聊着,等他起床。
“昨晚,你去了哪里?”雁明乐看着少年,第一句话就是要解开心中谜团,这谜团,折磨得他几乎一夜没睡。
少年脸红了,有些歉疚,陪着笑,回道:
“我回了趟家。
本想给你们说声,可当时……”
“回家?”雁哈哈觉得不可能,道:
“这里到老渠柳有一百多里地,你半夜回去又回来?”
“不是,不是……”
少年脸更红了,忙乱得似乎不知从哪里解释。
“不急,不急。
慢慢说。”
雁哈哈不忍见他这样不知所措,出口安抚他。
还真有效,少年平静下来,脸面还是红彤彤的,挠挠头,道:
“怎么说呢。
我是老渠柳的人,但我在这里长大。
在我师父家里长大。
那是个栽满女贞树的大院子,只有师父和我。
师父从不让我出门,直到老祖把我带回老渠柳。
昨天,我发现这乐游客栈的三层楼好熟悉。
我就去找,竟然发现,我师父的家,就在这乐游客栈后面。”
他说着,指了指房间的后墙,道:
“若是这里有扇窗,就能看到那个院子,还有金色叶子的女贞树林。”
雁哈哈自诩是这埇原的常客。
也曾: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原上谁家少年,
足风流。
他居然不知道这乐游客栈后面,有个大大的园子。
这不可接受。
雁哈哈迫不及待,要去查看。
三人来到后院,只有货物、车辆、牲口。
走出后院,只有高墙。
少年反复比划,说一样的高墙一样的院,但从外面看,要比从里面看大上许多。
这大出来的部分,便是他长大的女贞树林。
他还说,若不是师父禁止他人进入,带你们进入看看就会更清晰。
雁哈哈大概也看出了端倪。
只是没想到,这埇原上,还有这样的高人,能教出少年这样的奇葩。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昨晚那漫天的飞雪。
怔怔想着,就提醒自己,等见到了师父,一定要问问。
他估计他的师父一定会知道。
埇郡命馆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馆主当然也不是清闲差事。
那里掌管着埇郡的,所有“有命花”的身份,也就能掌管着埇郡的修行界。
离开乐游客栈,大约半个时辰,三人的马车,就来到了埇郡命馆的侧门。
雁哈哈下车,亲自打门。
门房见到是他,也不去通报,直接开了门,请两人进来。
自己却径直走过去,帮助雁明乐照料马车,就好像对待主人回府一般自然、娴熟。
昆韶正在花园里,半躺在带藤屉的春椅上看书。
少年老远看到,表现出惊诧的样子,跑上前去,跪倒就磕头,口称:
“弟子柳少年拜见师父。”
这下,该轮到雁哈哈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