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难道都是人族皇殿的力量?
人族皇殿哪有什么力量。
自己在那里,居住了十年之久,从未见过它显现力量。
可那神秘的力量,以前从未出现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或许是传说中的守护神力吧。
也不对呀。
天皇太子在人族皇殿,猝然对自己出手,都毫发无伤,哪还有守护神力?
然而,这些事情发生时,少年不仅都在场,还都恰巧说了一句话。
老牧开始恐惧。
他不停地劝说自己:
这些事情,跟少年没有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
难道真的跟少年没有关系?
他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质疑,在诘问。
老牧强运暗七星,要平复那颗恐惧的心。
天皇太子说得对,不论跟他有没有关系,今天都得是他的祭日。
这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而此刻,做好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反复告诫自己:
要稳住,要控场,要避免少年说话。
师甫已紧闭上眼睛,似乎不忍看。
也许,在少年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讶异。
这个钓叟甘愿俯身为仆,养大的孩子,到底来自哪里,钓叟自己都说不清楚。
师甫认为自己的态度,是最高明地选择。
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可五儿已经花容失色,呕吐,呕吐,快要把胆汁都呕吐出来。
虽然,她曾几番往来小门派,也偶尔见过,这山下池塘边的老人、小孩和狗,但都把他们看成寻常布衣平民,或者干脆就是金莲一脉。
眼下,少年的操作,让五儿骤然想起一个,她一直无意中,因惯性思维,而忽略掉的事实:
少年不是修行之人,却是天选之子,玩似的进出过女娲陨落地,而如今,更是人族的天选大将军!
她觉着,她错过了什么。
或者,她的谋划,偏离了人族之母女娲娘娘的轨道。
她眼前又浮现那场战斗,还有域外天皇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她,放射着炽热的欲望光芒。
五儿难受地趴在师甫的肩头,就像娇弱的鲜花依偎在烂泥边。
她绚丽得惊艳,让晦暗的烂泥也亮堂起来。
这么多年了,这对昔日的恋人,又再一次相拥在一起。
感谢少年的无知与真诚,和无知与真诚之下,骇人的手法。
不知是惊吓的,还是感动的,或者只是久违的拥抱,打开了五儿心里委屈的封印。
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犹似梨花一枝春带雨,却把妖冶与美艳,摔碎在溢满春潮的心湖,师甫的心湖。
这边得到老牧的认可,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像踏实又较真的学生,终于得到老师的认可一样。
然后,他猝然发现,自己手里掰成两半的,竟然是自己的心!
“咦……”他把自己吓晕过去,躺倒在地。
“咦……”老牧一阵惊喜,涌上心头,暗道:
“不会就这样,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吧?”
好在,他心里说的是个问句。不然,打脸也来得太快。
那边师甫也是惊得一激灵,刚要推开五儿,去查看,却见少年的心脏自己动了。
它颤颤巍巍地合拢,直到未严丝合缝,又像蜗牛驮着壳一样,缓缓挪回胸腔。
那被掀开的皮肉,自己合拢,自己恢复原状。其间,一滴血都未滴下。
而少年,已悠悠醒来。
他仔细检查着胸膛,好似很疑惑。
习惯地抬头看向师甫,却看见了依偎在师甫怀里的五儿。
脸“唰”地红了,忙转过身,整理好衣服。
又不甘心地看向师甫,怯生生地问道:
“我是不是把自己的心,掰开了?”
他这一问,五儿又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幕,“哇”的一声,吐出大口的黄水。
少年像个惹了祸的孩子,内疚地低头,闷闷地自责。
老牧觉着,现在让他去死,他都会去,而且毫不犹豫,立刻。
但老牧想了又想,还是压下了这个强烈的冲动。
他不敢,他不敢招惹这个诡异的少年。
还是,按部就班,以最小的风险,图谋最大利益。
他起身,端起银碗,走至水边,把银碗没进水里,翻转,碗底朝上地把银碗拿出水面。
三道心头血,融进烟波池。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从水里游到岸边,先是猛抖,身上的水珠漫天而起,又连连打几个响亮的喷嚏,再走到少年身前,卧倒。
仿佛女娲的气息污染了池水,令它十分不爽。
老牧再次盘腿坐下,使出暗七星?倒凤。
他一挥手就是一支疾速的旋风,笔直挺立如一朵硕大的蘑菇。
旋风轻盈地飘进烟波池,池水沿“蘑菇柄”缠绕而上,再汇集于“蘑菇冠”。
顷刻,烟波池水尽见底,那只乌棕色的陶盆,安然坐在塘底最低处。
旋风的脚栽进陶盆,再也逃不出去,只得缓缓收敛放肆的力量,慢慢减弱,渐渐平息,再无踪影。
天上的水结成平滑幕布,遮蔽了风云,遮蔽了日光,像清凉的夜。
老牧对着陶盆和水幕,三拜九叩,再五体投地,像虔诚的信徒,觐见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水幕涟漪轻漾,出现的居然是天皇太子的样子。
天皇太子手持一卷帛书,在几案上轻轻摊开,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
帛书是老牧与域外天皇的盟书。
内容与圣女所言相同:
就是以整个人族,数以亿计生灵的命,换取皇室贵胄、王公大臣、门阀世家加入域外之族的资格。
盟书的内容已没有实际意义。
皇室贵胄、王公大臣、门阀世家中的投降派,已被人族大军血洗。
主要人物中,除了老牧、五儿,无一幸免。
五湖派门人,除了迁往祖皇大陆的红眼人,都被挖了出来,绝大多数,都选择脱离五湖派。
隐藏者,也被挖了出来,砍掉了脑袋。
“小荷四令”的威力,可不是活生生的人,所能阻挡的了的。
如今生活在圣女大陆的人,都是老牧的反对者,早已经认定老牧叛族,根本不需要这份帛书,多此一举地证明自己的判断。
老牧的拥趸者,此时都在祖皇大陆。
今天发生的事情,传到祖皇大陆,又会成为新的流言。
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这是颠覆不破的流言定律。这定律对谣传,同样适用。
唯独五儿脸色煞白,嘴角沁出血丝,像被大雨激愣的呆头鹅:
流言居然是真的。
然而,也可能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她最不能接受的,不是老牧的叛族行为。
而是她最怕的事,被无情地、证据确凿而无任何模糊空间地证实。
一直以来,五儿都不停暗示自己——老牧不会叛族,以此来自我麻醉,自我催眠。
其实,她潜意识里早已确定——老牧叛族——这事,肯定是真。
但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只能自我欺骗,祈求娲皇保佑,保佑自己的预感,错得离谱。
再说,还有那个他,是绝不会欺骗自己的。
那个他既然不会欺骗自己,老牧又怎么能叛族呢?
可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被粗暴地撕去“自我欺骗”的遮羞布。
连欺骗自己的能力,也被剥夺去。
而且,是她精神寄托的所在——老牧,亲自反手一巴掌,把她的假装沉睡,扇得稀碎。
还有……还有……
那个他的欺骗……那个他……
竟然欺骗了自己,背叛了承诺……
这是最剜心地嘲讽,她瞬间崩溃。
天已塌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生无可恋的五儿,一副绝望的神情。
她发梢、眼角处处都昭显着,她要抛弃生命,独享永恒的死亡。
师甫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神才有了一刹的光华,生命的火种,从灰烬中泛出微弱的暗淡红光。
但白发,却如日光的脚步,谁也阻不住,已爬上五儿的发尖。
爬呀爬呀,从鬓角微霜,开始攀岩。
皱纹也是,她一个抬头,会多出一道,再一低头,又会多出一道。
五儿还没到老去的年龄。
像她这样的岁数,即使是人族金莲一脉里最辛苦的女人,最多也就是皮肤粗糙皴裂,而不会发如雪,面如壑。
都说一夜可以白头,五儿更甚,是一霎白头。
也由此可知,她的心理经历了怎样的残酷!
水幕上的天皇太子,读完盟书,勃然大怒。
一把抓起盟书,扯得粉碎。
这应该是,老牧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而且是个残忍的答案。
被天皇太子扯得粉碎的,还有老牧的心。
老牧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天皇太子囚禁他,就为要他的命。
没有别的想法,直接明了,简单粗暴!
天皇太子的怒容,在水幕上一点一点地模糊,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