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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名器白蟒(1 / 1)


天一擦黑,四位族老果然来了,后面跟着押司,背着个箱子,里面是备好的笔墨纸砚。

少年摆了一大桌酒菜,已经自斟自饮起来。

他要把自己灌得晕乎乎的,借酒壮胆,免得紧张误事。

旁边侍候的,一水的杂役,整个柳林坡,只有小荷一个女人,她似乎在专心地练功,如枯寂的老僧。

四位族老依照传统,规规矩矩给少年作揖行礼,押司更是跪倒在地。

少年没有反应,眼睛里只有死寂,仿佛看不到人一般,又仿佛沉醉在浓酒中,走不出来。

他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抿着喝酒,每次都是浅尝辄止,沾唇就算,还紧皱了眉头,就像承受不住酒的苦,酒的辣,酒的冲,酒的烈火焚心,如灼如燎。

一杯酒,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喝完,偏偏他又喝得如痴如迷,把一脸的酡红,醉成最凄惨的颜色,比如相思不到头,比如鸳鸯失伴飞……

四位族老不能一直这样撅着腚、躬着腰,像翁仲一样傻站着。

嵇族老率先直起身子,眼眸中划过一丝杀意。

砭肤的寒意扑在少年脸上,他恰恰抿了一口酒,遮了过去。

韦族老忙攥住嵇族老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冲动。

四位族老也都直起身,交换了眼神,彼此会意:不能来硬的,他们四个老家伙联手,也无能在圣女手底走过一招。

四人只好重又整衣扶冠,抱拳作揖,齐齐大声道:

“拜见天选大将军!”

少年还是恍若未听到一般。

倒是小荷睁开了眼睛,走过来,微微墩身,还了一礼。

四位族老就势直起身,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小荷示意四人坐下。

又走到少年身边,伏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

“小——鹿——仙。”

“哪儿呢?”少年“噌”地站起来,四下巡顾,只见四个老头子,和一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人,顿时了无生趣地,又要坐下。

小荷忙丢给韦族老一个眼色。

韦族老站起来,大声道:

“我等就是为小鹿仙而来。”

少年看着他,眼里渐渐有了光彩,伸手握住韦族老的手,激动又谄媚地道:

“老人家,坐,请坐!”

见他们接上话,小荷又回到椅子上,闭目塞耳,像尊神。

少年却似找到了知音,话匣子一旦打开,想再关闭,那就很难:

“老人家,您可知道相思苦!

……淋漓襟袖啼红泪,

比司马青衫更湿。

伯劳东去燕西飞,

未登程先问归期。

虽然眼底人千里,

且尽身前酒一杯。

未饮心先醉,

眼中流血,

心内成灰……”

少年竟唱了起来,如泣如诉。

本已认定他装疯卖傻的嵇族老,听到他的歌声,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结论:

不爱得深沉,不醉得癫狂,谁能唱出这样刻骨铭心的伤悲。

韦族老也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装作感同身受,装作心有戚戚,装作关怀备至,巧妙地切入问话,道:

“进入祈仙缘三年多,小鹿仙没接到一个客人,要不是你,她就会被降格为丫鬟,你可是她的贵人呀。”

为了这次审问,韦族老也是做足了功课。

族老堂押司没接到命令,也不敢起身,只能跪在地上,以木箱为桌,铺纸研墨,执笔记录。

“她是那个唯一愿意搭理我的人。”少年失魂落魄被韦族老带入美好的记忆,道:

“我逃出老皇的阵法,从祈仙居偷偷溜进这祈仙缘里,大家都脚步匆匆,还用嫌弃的眼神看我,只有她斜倚在大门旁,对我笑。

她说,小哥哥,进来玩呀……”

“你进来了?”

“进来了。”

“她没离开过?”

“没离开过。”

“你喝醉了呢?”

“……”少年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又呜咽着喃喃自语,道:

“她不会离开我……她不会离开我的……”

韦族老等他抽泣渐弱,又轻声地问道:

“这是你的第一个女人。”

“嗯。”

“也许别的女人比她更好。”

“不会!”

“为什么?”

“……

她的快乐你们不懂……”

“哦?

我阅人无数,也许会懂。”

“那你知道名剑‘银样镴枪’吗?”

“你说她修炼了名剑‘银样镴枪’?”韦族老很是意外。

是男人没有不知道这“银样镴枪”的,倒不是因为它很厉害,而是因为它有一个奇妙的特点。

这个妙点就是,女人一般修炼不成,如果女人侥幸修炼成功,男人也不会称呼它为名剑,而是戏谑地改称名器。

名剑“银样镴枪”,就是风月场所中,威名赫赫的名器“白蟒”,征战温柔乡,所向披靡。

这些,少年是真的不知道,小鹿仙也没说。他只知道好快活,他认定这就是他的仙缘。

小鹿仙的交待,目的很明确,这名剑“银样镴枪”是向霸?的看家本领。

能学到看家本领的,都是最倚重、最相信、最依赖的人。而小鹿仙却是向霸?放弃的人。

向霸?蓄养了一大批舞女,用来拉拢人族大军的校尉们。

他初始,是想要训练出几个“名器”。便以修炼天赋结合姿颜选人,哪知一个都没成功。

索性放弃,改为纯以姿颜选人。小鹿仙竟被淘汰。

事实证明,向霸?是心急吃不下热豆腐。

也没弄明白,天域的修行习惯,造就了“名剑不二”的规则。

他向霸?独占了“银样镴枪”的鳌头,别人就很难修炼有成。而且,还是多人同场、同时修炼,若真有个把入门的,那才是绝对的意外。

离开向霸?的小鹿仙,并未放弃修行,虽然久修无果,但她依旧勤修不辍。

果然,有心人,天不负。

加入人族大军不久的小鹿仙,偶然发现,自己竟然能挥出,细若游丝的名剑“银样镴枪”。

虽然还非常羸弱,但也是有模有样,初具雏形。

她也顺势被人族大军隐藏在祈仙缘中,以充足的修炼资源,好生供养,作为秘密武器。

按谋划,此时身在天牢的小鹿仙,还没有招供,她要等外面的信号,她是补足证据链的最后一环,而少年,是证据链的第一环。

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从向霸?身死那一刻,他们的证据链,早已露出缺陷。

柳林坡里,少年刚把矛头指向向霸?,最新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一个兵丁,跑进来,扑通跪倒,大声报告,好似很惊慌,失态又失仪,道:

“启禀族老,向府被焚为灰烬!”

“啊!”韦族老惊呼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匆忙中给少年报了个拳,权当告辞,带着几人惶惶而去。

这向府可是奉老皇的谕令,由人族大军封闭移交族老堂的,这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来扛啊!

这消息也惊住了少年。

向霸?身死,向府被焚,不用说“月聚”记录与名单也保不住。

这支离破碎的“祸水东引”之计,对老皇来说,已是漫天阴霾尽,云开雾散明月来。

“拔钉”,注定拔不出这根老“钉”。

还好。虽然第一阶段的“拨草寻蛇”,只寻到一条死蛇,但令人欣慰的是,蛇子蛇孙们都被斩杀殆尽。

他开始担心小鹿仙的安危。

而小荷的一句话,更让他心惊胆颤,如坐针毡。

小荷叹口气,也是心有余悸,道:

“你说出名器‘白蟒’,会害死小鹿仙的。”

“怎么?”少年一怔,没反应过来。

小鹿仙至少已背上一项罪名:唆使天选大将军抢劫私财。后面还可能有间谍罪、通敌罪或勾结、参与叛乱罪等等。这单单名器一事……

小荷知他生长在乡野,不晓得欲壑难平、人心险恶、人性歹毒,进一步提醒他,道:

“你还不知道,名器‘白蟒’对这群老色鬼来说,意味着什么!”

少年会意。“噌”地站起来,抬脚就往外冲。

小荷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拉住他道:

“关心则乱。

我们应该先梳理清晰,再考虑采取什么措施。

否则,只会画蛇添足,甚至自罹罪责,落入陷阱,沦为死囚。”

少年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听话地坐下来。

小荷松开手,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找到了楔入点,问道:

“根据你们的谋划,小荷的口供,到了什么份上?”

少年略微沉吟,道:

“她只会说,在我们俩聊养狗时,她无意间提到,向霸?的四眼铁包金比我俩的狗都好。我为了讨她欢心,就要去为她弄来。”

“那她为什么会知道向霸?有条四眼铁包金?”

“她应该不会说,受刑也不会说,直到我们的信号递进去。”

小荷又来回踱了几圈,道:

“就这点,你若能为她找个合理的解释,我现在就带你去救她出来。”

“嗯。”少年低沉地回应一声,又补充道:

“这个解释还要包括,她为什么会修习向霸?的‘银样镴枪’。”

“或者为她的‘银样镴枪’,找个传承也行。”

两人在这绞尽脑汁,还是一筹莫展。

在父山后山山洞里,师甫和东将军,同样眉头蹙成疙瘩,似化解不开的愁,但他们考虑的,是不同的问题。

“能确定是他杀的?”

“能。”

“能确定是她放的火?”

“能。

这个……

你不该……

再自欺欺人!”

……

“不知道是谁偷走的?”

果不其然,如少年所料,“月聚”的记录与名单,没能保住。

“这一块,包括天牢在内,一直都是西将军在负责。”

“你是说……”

“绝不会是他!”

“你还要我,不再自欺欺人。”

对师甫的胡搅蛮缠,东将军有些愠怒,声音提高了许多,忿忿地道:

“不一样!

五湖派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我派去的细作,总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暗杀人族青年才俊这事,跟它也脱不了关系。”

“那又如何?”

……

“唉……”争论经常会有,但结果都是东将军长叹一声,作出让步。

“十五年了……”东将军的感慨细密又绵长。

“十五年了!你以为我愿意操心!”师甫反而愤怒起来,恨恨地道:

“误了我的青春,误了我的人生,他反倒不知躲哪个旮旯里,享清闲……”

“也许……”面对师甫的愤懑,东将军却莫名的悲伤,又低沉地道:

“也许……”

“没有也许!”师甫吼道:

“他必须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

待师甫激动的面孔恢复如常,东将军才又继续,道:

“这拔钉?”

“不拔了。“师甫垂头丧气地摆摆手,失去了动力似的,道:

“拔除了颗明面上的小钉子,却发现颗,看不到的大钉子,至于那老钉子,还远着呢……”

“可决战之日……”

“如常!”

“那……”

“没有那这的。

记得少年曾说:

‘如果注定要分离,如果注定要灭亡,我只是比别人早走了一步……’

我也愿意早走一步!”

祈仙缘的柳林坡小院。

少年与小荷,相向而坐,仍是毫无头绪。

烛光摇曳。蜡烛已经燃烧到最后,残留的烛芯挂在烛台的孔洞边上,马上就要熄灭。

小荷起身,又取来一根蜡,引残火点亮,就要往烛台的孔洞里插,却被少年一口吹灭。

“咦?”小荷不解,问道:“怎么?”

少年却又拿起火折子,吹出火苗,点亮蜡烛,道:

“你看,这一天分三段,或明或暗,或不明不暗。

昼为明,夜为暗,黎明傍晚为不明不暗。”

小荷把蜡烛插上烛台,不明就里,却耐心地听他继续白话儿。

少年说得却很认真,而且劲头十足,似乎找到了办法。

他道:

“同理,人也分三种,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人。

于我有利为好人,于我有害为坏人,于我无关,即是不好不坏的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小荷快被他绕晕乎。

少年不搭理她的话,更不解释,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的感受不管不顾,仿佛不做到心无旁骛,灵感,就会跑掉。

少年兴头更盛,接着道:

“以此类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分三种,朋友,仇人,陌生人。

如今的状况,小鹿仙与向霸?不会是陌生人,更不能是朋友,那就只可能是……”

“仇人!”小荷霍然开朗,激动地脱口而出。

少年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做了件聪明事,自鸣得意地炫耀。

小荷却没有时间表扬少年,她忙着顺这个思路往下捋:

人族的高层,和一个人族金莲一脉的年轻女子,他们之间的仇恨,有太多的可能。

都不用刻意编排,俯拾皆是,不论是谁,张口都能说出十件八件。

众所周知,一个要报仇的人,会比他的仇人自己,更了解仇人,何况一个心细如发的女人。

“走吧。”想明白一切的小荷,向少年发出邀请,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道:

“咱们去劫个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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