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坐落在一条隐蔽的巷道中,如果没有李儒带她,钟禅曦绝对想不到路过的街角里会藏着一间酒吧。
这么隐蔽的地方,车元元又没有当地人带,她是怎么找到的?
李儒将她带到之后,被一通电话叫走了,钟禅曦道了声谢,一个人走进酒吧。
刚进去时,她视线有点模糊。
因为朝向原因,这个地方大白天也很昏暗,依靠角落里安置着落地灯照明。
刚踏进去,钟禅曦就察觉到了诡异的视线注视。卡座内三三两两散坐着人群,但很安静,似乎是个清吧,没什么声音。
当钟禅曦的视线扫过去,那些人又移开了目光。
“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看到……”
钟禅曦说到一半,正在吧台前调酒的男人转过身来,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多西西?”
钟禅曦惊讶万分。
多西西笑了笑:“要来一杯吗?”
“不,我是来找人的。”钟禅曦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道,“你不是神父吗?”
神父来酒吧当调酒师,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教堂信仰的神不忌讳这些。”
多西西笑了笑,将一杯颜色清澈的浅蓝色酒液放在吧台上,朝她推过去。
“喝一杯?就当是我请的。”
钟禅曦想了想,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来,摸出手机:“请问你有没有看见过我朋友?这是她的照片……”
多西西瞥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见过这个人。”
李儒分明说昨晚看见车元元进了酒吧,但多西西却又言之凿凿说没有见过她。
“不过,我待会儿可以帮你问问。”
听到这话,钟禅曦心情放松了一些:“谢谢你。”
她浅抿了一口酒,入口辛辣,入喉舌后微酸,最后渐渐蔓上来一股回甘。
好喝到出乎她的预料了。
多西西擦拭着酒杯,很细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喜欢吗?这是你的小徒弟当年教我的。”
钟禅曦有点惊讶:“我的女徒弟?”
“是,她以前是这里的调酒师。”
多西西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钟禅曦的她那个女徒弟又去世得很早,这意味着她开始学调酒的时候,可能还非常年幼。
或许是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曾经,这里每晚都有脱衣舞表演,我母亲是这里的员工。”多西西许是猜出了她的疑惑,浅笑一声说道。
他看起来对母亲脱衣舞女郎的身份并不避讳,他这样坦然,也让钟禅曦心中涌起一阵被信任的安心。
虽然安可余让自己离他远点,但多西西人品看起来还不错。
“你和我徒弟很熟吗?跟我说说她的事吧。”钟禅曦握着酒杯,身子前探,撑着下巴说道,“我想听。”
多西西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她很漂亮,每次她值班的时候,都是酒吧生意最火爆的时候。很多男人坐在吧台前喝一整晚的酒,就是为了和她说一句话。”
漂亮到让整个教堂都神魂颠倒的女人,在别墅里拥有一整个放裙子的房间,眉尾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嘴唇永远像涂了荔枝蜜一般光泽饱满。
这些印象和钟禅曦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道风姿绰约的倩影。
“你也很漂亮。”多西西忽然说,“和她一样漂亮。”
“……谢谢。”
钟禅曦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熟悉这个眼神,那些追在她身后的爱慕者,都有着相似的眼神。
她的小腿交叠,轻轻绞了绞。
“不过我离岛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对这个女徒弟,钟禅曦虽然好奇,但感情并不深。
多西西笑了笑,也顺着她的心意转移起话题:“你离开诡诞岛后,我记得你是开了家规模不错的渔业公司吧。
69年的时候经历了一场台风,险些破产,但受到一笔海外资金的资助,挺过来后就开始蒸蒸日上,但是后来你又卖你的公司了。”
钟禅曦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从未对岛上任何人说起过家里公司的状况,多西西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你母亲从未对你提起过,对不对?”多西西耸了耸肩,语气平淡,“这笔资金来自教会开设在海外的银行账户。”
可是母亲不是说她已经和教堂断绝了往来吗?又怎么会接受教会的资助?
“教堂一直是个渔业资源丰盛的地方,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一查公司账目,这些年我们断断续续资助的资金大概有……亿亿?”
钟禅曦:“……”
她又不是真正的钟禅曦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按照她的推算,多西西应该说少了,这笔金额的具体额度是一亿四千万。
她隐隐有点眩晕,像在梦境里一脚踏空般不真实,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来由的恐慌。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从未真正离开过教堂。
她以为自己离开了,其实没有。
就像尾鳍上被挂着鱼钩游出很远的鱼,它以为自己自由了,但只要渔夫动动手指,就可以随意将它扯回原地,鱼却不知道。
钟禅曦额头隐隐渗出冷汗,她头晕目眩,忍不住趴在了桌上。
周围的人影慢慢围拢过来,将她包围在中间。
每个人的眼睛都隐隐发蓝,瞳仁中间有一条细细竖线。
像丛林中蛰伏的野兽,像冷血动物,唯独不像人。
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夕,四周发生了异动,人群自动分开,给某人让出了通道。
钟禅曦被打横抱起。
在这个怀抱中,她感受到了熟悉的薄荷冰的气息,也就渐渐不再挣扎,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了深邃的黑暗。
“酒吧包间。”
钟禅曦瞬间清醒过来。
酒吧?这么说那不是一场梦?
感官回归,她这才听到外界的嘈杂声,下一秒就有人敲门。
“钟禅曦,你在里面吗?我能不能进去?”是多西西的声音。
让她进来还得了,钟禅曦急忙仰头喊了一声:“别进!”
“我说了,你不要在靠近他,什么东西都敢喝,”
安可余神色冰冷,寒声说道。
他下药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喝酒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敲她的门……
敲门声顿了一会儿,再次响起。
而安可余一把壁咚了钟禅曦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喘。
无人的酒吧,昏暗的包间,这种暧昧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多西西的敲门声也停止了。
“看来安先生正在忙。”
他说,“那我等会儿再来。”
钟禅曦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酒吧,依稀是记得……包间被她们弄得乱七八糟,而她浑身无力,最后是被安可余抱走的。
幸好她当时意识不清醒,否则多半会尴尬得一塌糊涂。
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车元元还没找到,钟禅曦自己的梦游症状又严重了起来。
某天夜里,她又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猩红的月亮,黑色的海滩,海潮深处响起神秘的呓语,是对她的召唤。
冰冷的潮水淹没小腿肚的感觉将她惊醒。
钟禅曦从梦中醒来,她就穿着单薄的睡裙,站在午夜的海滩上。
潮水淹没上来,拍打着她的膝盖,若不是她醒来得及时,恐怕就要一直走进大海深处去。
钟禅曦有点惶惑,从海潮中退了出来。举目四望,却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教堂上有很多神秘未知的区域,钟禅曦从未探索过,梦游时不知道路线,走到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来过的地方。
走了几步,前方插着一个被海水腐蚀的牌子。
“浅水湾。”
带着湿气的夜风吹拂,她下意识抱住了手臂。
她听李儒谈起过这里,浅水湾——是教堂上野兽聚集最多的地方。
四周少有人迹,山峦起伏,如一条条凸出的兽脊。
没走几步,前方出现了一个马蹄形的海峡,由礁石围成,稍微高出海平面,又有一定弧度,淤积着冲进海峡的潮水和鱼虾,故有浅水湾之称。
此时此刻,身处此地,钟禅曦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就在她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里时,一声惨叫伴随夜风传入她耳中。
钟禅曦愣了一下。
她犹豫了一会儿,悄悄靠近,藏身在礁石后方,看见了浅水湾内部的场景。
无数游船的残骸堆积在这里,似乎是事故所致,有的已经腐蚀脱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有的还很新,似乎才被困了一两年。
这些游船残骸,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量。
钟禅曦愣了一下,浅水湾就这么容易出事故吗?简直就像被诅咒了一样。
那声惨叫正是从其中一只半朽的游轮上传来。
游轮甲板上,站着十多道身着黑风衣的年轻男子身影,站位看似分散,其实呈拱卫状围绕着首领。
这群人的首领,有着苍白而俊美的面容,和毫无感情的薄荷冰一样的眼眸,就像一只野心勃勃又年轻气盛的头狼。
钟禅曦目露惊喜,刚想叫她,忽然看见了更多的身影。
一些长相奇怪的人被她们钳制着,不甘又畏惧地跪在甲板上。
这些人有着蟾蜍一般腥绿色的皮肤,又圆又鼓怪异冰冷的眼睛,神情呆滞木讷。
有她们存在的地方,隐隐散发出死鱼一般的腥臭。
这些,是曾经在她浴室窗外出现过的“野兽”。
一个“野兽”男子跪在安可余身前,安可余从伪装成黑伞的剑鞘中拔出一把锋利寒冷的长剑。
“野兽”的女儿跪在旁边,尖声哭着:“爸爸!”
安可余不为所动,手起剑落,将男子的头利落砍断。
钟禅曦瞳仁骤缩。
腥臭浓绿的血液溅射出来,安可余冰冷的脸上出现一丝厌烦的神情,往后避了避。
太陌生了,这样的安可余她从未见过。
这真的是她的……徒弟吗?
安可余提起剑,又看向了小女孩。
女孩的妈妈将她抱在了怀中,用肉体作为保护她的最后一道盾牌。
安可余提起还在滴血的剑,走向了母女俩。
“咔擦。”
钟禅曦下意识后退的同时,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枯树枝。她捂住嘴,把惊喘压进喉咙,但咔擦的脆响在寂静的夜幕下格外鲜明,执法者们纷纷看了过来。
她们的眼眸耀眼的荧蓝色,在夜幕中不见真容,只有一双双蓝眸亮起,瞳仁呈竖线,既像捕猎的狼群,也像某种冷血动物。
这是绝对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是谁?!”有人喝问。
钟禅曦本能地转身逃跑,但她速度太慢,比不过强壮高大的执法者们,很快就被捉住了肩膀。
大约是入手的触感太过柔软细腻,这个执法者愣了愣。
她分明没怎么用力,手下的肌肤却已经泛起了红痕,有着向淤青转化的趋势。
这个被她们追杀的外来者匆匆回眸,看了她一眼,清纯美艳的脸蛋足以叫人忘却呼吸,她看起来很害怕,可连这种惧意也温驯而美丽,让人想起被运往屠宰场的那些母羊。
这个执法者的手很快被她的同伴拧开,对方压低了声音严厉呵斥。
“住手!别伤了圣女!”
圣女。
又是圣女。
这次一定不是错觉。
无论是闯入浴室的畸变者,还是这些年轻的执法者,分明都说了同一个词汇。
【圣女】
钟禅曦后退一步,但她刚才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踝骨剧痛,她摔在了沙滩上。
执法者们围在她身边。
这些年轻而强壮的男性,都有着狼群般在夜色中发光的眼眸。
人群分开,安可余走到了她面前。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可余好脾气地发问,有几缕碎发扫到了眉尾。
挺拔的眉骨和下陷的眼窝是她长相中贵气感的来源,使得上半张脸呈现出混血般的深邃。
钟禅曦不懂她为什么能表现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姿态。
低着头,雪白的肩头微微发颤,用了很久的时间,钟禅曦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安可余……你刚才,杀了人。”
她吃惊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