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钦被太子一巴掌扇得晕晕乎乎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还是菱素和另一个宫女架着他出去的。
双手撑地,膝盖磕在冷硬的石板上,一跪就是一天。
前一天还被太子放在手心里捧着爱着的美人,今天就被罚跪在寝殿的台阶下。
发冠散乱,脸颊红肿得鼓起。人不人鬼不鬼。
下人们经过时,皆是目不斜视,当做没看见。
而崔玉真连一眼都没放在他身上过。就像崔玉真说的,要跪到莫钦死为止。在他眼里,莫钦已经和一具尸体无异。
只有魏明路过时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冰冷的长眸中那股鄙夷和不屑之意仿佛是在看一团恶心的粘痰。
很快,东南墙角的活动砖块被太子查了出来。负责墙外长街洒扫工作的小厮经不住严刑拷打,承认自己是受钱财蒙蔽,撬动的那块活砖。
东宫的侍卫和下人证实,这几天单独进过太子书房的只有莫钦一个人。
种种证据全都表明是莫钦自从进入东宫以来便图谋不轨、向外传送情报,还导致这一次太子的私盐产业被公之于众的危机。
崔玉真气势汹汹地将所有物证人证摆到莫钦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凤眸中泛着异常的冰冷。
道:“莫钦,孤问你。是不是你从书房的暗格里偷走了密信!”
莫钦只是低头看着石板上的缝隙,淡淡答道:“不是我。”
崔玉真冷笑一声,抽出魏明的佩剑,连着剑鞘棍棒一般打在莫钦身上。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每月暗卫不在东宫的时间?!还有谁清楚守卫夜巡的排班!还有谁能随便进孤的书房!还有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崔裘送消息出去!”每说一句话,都伴着一击重重地打在莫钦的背上。
然而回应他的,永远只有否认或是沉默。
莫钦抵死不说,咬牙坚挺着。背上浅白色的布料已经染成一片暗红,整个人被打得几乎是匍匐于地,姿势情态无比狼狈。
大概会被打死吧。莫钦呆呆地想着。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算比较痛快的死法了。
没人站出来替他求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绝对是他偷了密信。
直到莫钦已经完全趴在地上不动,失去了所有意识,崔玉真才终于停手。
长剑被他扔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太子垂眸看着地上起伏微弱、快要咽气的人,眸色深沉复杂。
如同一个黑色的漩涡,无数的情绪夹杂其中,有仇恨有嫌恶有爱怜有懊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暴,似是能够吞噬掉眼底的一切。
魏明侍立在侧,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心中却不由感到惊异---他从来没有在太子脸上看到如此复杂如此强烈的情绪。
不知站了多久,崔玉真闭上眼,嘴里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似是疲惫,又仿若妥协。
末了,对菱素道:“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儿。如果死了就丢去京郊的乱坟岗,如果还活着...”
“就找人来给他治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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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钦睁开眼,看到的是几道金色的弧线从天花板划下形成了奇异的形状。神色有些恍惚----我还活着?
微微动了动胳膊,却只感觉到从手臂传来的剧烈痛感。
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珠,看了一圈,发现身上已经缠满白布,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疑似有血浸出的暗红。
睁眼看到的金色弧线其实是一个像鸟笼一样镀金的笼子,而他自己就置身其中。身下垫着柔软轻薄的绸缎。
感觉像是只被关在金笼里的雀鸟。
莫钦心中既意外又震惊,情绪乱成一团毛线,理也理不顺。
也不知这样百无聊赖地躺了多久,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缓缓向笼子靠近,伴着清脆的开锁声,笼门开启。
一张倾世绝俗、公子世无双的面容出现在莫钦眼前,只是这张脸上还带着一股狠戾的阴冷。
莫钦颤巍巍地张开嘴,哑声唤道:“太子殿下......”
崔玉真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如同情人的爱抚般在莫钦盖了纱布的左颊勾画着。淡然狠辣的神情却像是在看仇人似的。
冰冷的嗓音淡淡道:“莫莫,你既不乖,也不诚实。是孤这三年把你宠坏了。”
“你知道吗?你在这里躺了三天,灵犀殿那边甚至没传过来一句话,摆明了是已经放弃你。这样的主子值得你这般赤诚忠心吗?”
“小五也真的聪明。把那封揭发私盐买卖的密信交给了朝家。朝林那厮死到临头还想把孤一起拉下去,疯狂地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甚至不惜自断一臂扯出朝家在京城的地下钱庄。殊不知这样做,只会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崔裘那个废物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敢躲在人后玩弄阴谋诡计,令人作呕!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甘愿用自己的身子和命来为他铺平前路!”
崔玉真深呼吸一口,平复下翻涌而上的戾气。
语气变得古怪、纠结、疯狂:“三年前,你为孤挡了那一刀。孤原本以为,你已经爱上孤了。是孤太过自信,竟会觉得你真的兑现了承诺,全心全意爱上了孤。也是孤太过轻敌,没想到崔裘的手竟然已经在暗中伸得这么长。”
“但是,你们还是小瞧孤了。不要以为靠一封信就能毁掉孤这么多年的经营布置。江南的私盐生意,孤可以不要。大理寺内也全是孤的人,没有人能真的查出什么。但是这一回,崔裘让孤损失惨重,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莫莫,既然你对他那么忠心,那这个代价就由你来付吧。”
“这一辈子,你都别想走出这个宫殿一步。孤专门命人打造了一只金笼。反正崔裘已经抛弃了你,而孤也不想再信你了。你以后不再是孤的宠侍,或者贴身太监,你只是一只鸟雀。只需要生活在金笼内,讨孤欢心。这就足够了。”说到最后,崔玉真的语气变得暧昧黏腻,如同诉说着情人之间亲密的私房话。
莫钦瞪大了眼,表情显得有些震惊。
他想过很多种自己可能的结局---被太子打死,被暗卫刑审的时候弄死,被连夜挂到灵犀殿宫门口做成风干人肉,或者曝尸乱坟岗、灌水银、万箭穿心......
却从没幻想过崔玉真会留他一命......
一时间,莫钦无法判断崔玉真究竟想要做什么。
“殿下...我...”
太子伸出食指抵在莫钦唇上。他知道莫钦想问什么,但是现在的他已接近癫狂,根本不想回答莫钦的问题。
他也想杀了莫钦一了百了,理智告诉他这种叛徒根本不该留下。可内心深处的抗拒和翻涌的情愫却又让他下不去手。
于是,崔玉真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就当宠侍莫钦已经死了。在莫钦余下的人生中,他能见的只有孤。
三年前他为孤挡下一刀,这一次孤饶他一命,扯平了。
可是一声“情啊”,该怎么才能扯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