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岚和傅敬淮在小船上,不知漂了多久,天空从满天星光转为漆黑,最后渐渐呈现出烟青色,戒鞭也松了下来,化作一块竹篾状的玉佩,钻进傅敬淮的袖子里。
两人挣扎的喊了一路,待到天明时,嗓子早已沙哑得说不出话来。松绑之后,二话没说,就立刻掉头回去。本来想御剑飞行,但是路程太远,若是中途体力不支,船不在脚下,便没有落脚休息的地方。最后只能将小船掉头,一个劲的划回去。他们握着船桨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分明,两人目光凛凛,一心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几个时辰后,小船驶进仙莲岛境内,这时虽然已近晌午,但天色阴暗,风卷云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下起一场暴雨,湖面上雾气浓重。如果想要从水上看清岛上的情况,就必须靠得很近才行,但那样就会很危险!为了不引人注意,二人将小船划到一处莲花茂盛的地方停泊,随后改成御剑从岛屿的悬崖面飞上去。
湖心堂大门紧闭,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不一样的是,校场上没有了门生操练的声音,安静得像一片死水。
傅青岚有种不好预感,极为强烈,心跳得很快,但还是尽量克制住。半晌才道:“我们先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况,不要冒然进去。”
傅敬淮心里慌乱,此刻也没什么主意,只能听从的点了点头。
望月阁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梧桐古树,枝叶繁茂,枝杆横七竖八生长,位置恰好对着湖心堂和一念阁之间,但距离湖心堂又还有一定的距离。
这是傅青岚最喜欢的一棵树,她经常没事就爬到上面去睡觉。整个傅氏几乎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棵树的秘密。这还是她有一次被王秋凤打骂后,无意中找到的藏身地。那时他才发现,这棵树不仅能藏人,还能观望湖心堂的一举一动。如果她不主动下来,没有人能够知道她在哪里。
傅青岚带着傅敬淮轻手轻脚爬到树上,两人又惊又怕,但为了看清里面的画面,又立刻沉静下来,拨开茂密的树叶,向湖心堂望去。
校场中间,站了四五排黑压压的羌氏门生,这些人的衣袖臂膀上绣着极为刺目的金黄色的朱雀纹路。
校场上的两个角,横七竖八堆放着傅氏门生的尸体,还有一些仍然在拖动中,素净的高台门窗此刻也被血迹染得通红。
傅敬淮全身颤抖,眼泪在眼眶中倔强地不肯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尽管愤怒已经填满了胸腔,他也尽量克制,让自己保持冷静。
傅青岚眼眶充血,目光像发了疯似的搜索傅崔元和王秋凤的身影。她喉咙发干,咽口水都觉得有些困难,太阳穴犹如被人打了一样生疼,浑身发冷,不敢去多想阿爹阿娘是否还活着。
她看得十分仔细,每一个旮旯犄角都不放过。但是距离太远,看不到厅堂里的情况。要想看清,就必须再近一点才行。
忽然,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转过身来,望向这棵梧桐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傅青岚立马按下傅敬淮的头,视线收回来,生怕与那双锐利的眼眸对上。
她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后背不禁冒出些许冷汗。
傅敬淮的心吊起来,打着哑语和她对着口型说道:“他看到我们了?还是没看到?应该看不到吧!”
傅青岚虽然知道从那个位置是看不清望月阁这边的情况,但人的直觉一旦感应到某个方向有问题,就算没看到,也会来查看一番。她道:“应该没看到,但我们也不能呆在这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来,先撤!”
果不其然,傅青岚和傅敬淮刚撤走没多久,废灵手就飞上了那棵树。好在,他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为了探清楚湖心堂内的情形,傅青岚和傅敬淮在小船上等到了暮色降临。
仙莲岛上空,天色阴沉,天黑得很快,码头上的大莲花灯早早就被附近的渔民点亮。
湖心堂内,灯火依旧明亮。
傅青岚和傅敬淮偷偷潜入校场,先是在一堆尸体旁悄悄寻找,一番查看后,没有发现傅崔元和王秋凤的尸体。两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松了一点。
此时,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他们二人躲到墙垣上匍匐,夜色漆黑,只要他们不动,很难发现那里有人!
一个羌氏门生道:“奇怪!我明明听见这边有动静的,怎么过来,什么也没有?”
另一个答:“也许是你听错了!”
“也有可能。你说,这些傅氏门生会不会尸变了啊?”
“去去去,别瞎猜。又没有人施法炼制,怎么可能会尸变。我们还是认真巡逻吧!”
“你说傅氏的那三个子女,今晚会不会来啊!”
“不知,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傅崔元和王秋凤已经死了!消息可能还没传出去!”
“既然他们不会来,那今晚,我们可以好好休息!反正我们只负责殿外的巡逻,就算他们来了,也只会直接去湖心堂内,毕竟傅崔元和王秋凤的尸体还躺在那做引子。也轮不到我们看护。”
“嗯,你说的有道理,回去睡觉吧!”
爬在墙垣上的傅敬淮,脸色瞬间煞白,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感觉一时喘不上气来。脑袋如获晴天霹雳,轰隆一下炸开了花!全身抖得差点没扶稳墙垣。
傅青岚也如遭五雷轰顶,刚松下的心,此刻也裂开了。
二人轻手轻脚飞上湖心堂的屋顶,揭开一瓦,往下看。
傅崔元和王秋凤的身体紧紧抱在一起,周身血迹早已经干得差不多,脸上洋溢着最后的笑容。地上,柱子上,桌子椅子上,全部被鲜血染红。
几个羌氏门生和废灵手站在厅堂内低头不语,羌无恙坐在首席上,趾高气昂的对着下面的人骂骂咧咧,一会又对着地上的尸身指指点点。过了一会,绿姬从外面进来,看着废灵手低头受骂,她心里高兴了不少,但那日所受的气还全没消,既然不能拿死人出气,那就让他也不好受。
绿姬坐扑进羌无恙的怀里,假意哭起来。
羌无恙道:“怎么了?是谁欺负我的美人了?”
绿姬嘤嘤地道:“少主,是不是不爱绿姬了?”
“怎么可能?绿姬可是我的心头肉啊!”
绿姬娇嗔道:“那废灵手欺负我,少主还不为我做主?”
羌无恙道:“好~你说要如何惩罚他,我让他照办。总行了吧!”
绿姬道:“让他自己抽自己二十个耳光。不,五十个!”
“这会不会太多了,十个吧!”
绿姬动情地道:“少主,昨日,我真的……差一点就被王秋凤那个贱人杀死,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少主你了......他废灵手就在旁边站着观看,都没来帮我!我的脸现在都还疼,嘤嘤……”
羌无恙将怀里的人抱了抱她, 安慰道:“真是可怜了我的宝贝!我这就让他给你赔罪!”
他甚至都不问废灵手为何,就直接命令道:“废灵手,还不给绿姬赔罪?自己掌嘴十个!”
废灵手一听,十分愕然,遂又将脸冷下去,面无表情的看了绿姬一眼,遂自己打了自己十个巴掌!
绿姬这才有些满意的笑了笑,
羌无恙不以为然道:“废灵手这个人,脾气就是古怪!你看,他现在连自己的脸都可以不要,昨夜还在假惺惺的维护那两个死人的尊严!什么士可杀不可辱,这些人不都是他杀死的么?真是好笑!”
绿姬附和道:“就是。惺惺作态!”
羌无恙就爱听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绿姬又幸灾乐祸道:“这个王秋凤就是活该,当年单相思这个男人,宁可违背亲人意愿,也要千里迢迢跑来跟傅崔元成亲。结果呢,成亲了有什么用,没几年傅崔元就把她扔在家里,独自出去作乐寻欢,最后还带着一个野种回来。当了十几年的弃妇,人人在背后嘲笑。她还不自知,真是活该!”
羌无恙道:“是吗?原来傅氏家主还有这档子事?真是有趣!继续说说!”
绿姬道:“不过,想想也能理解,王秋凤这么强势,整日不是挥鞭子就是打人耳光,凶神恶煞,像个悍妇一样!一点教养也没有,换谁取了她这样的老婆,都得受罪!只能说,傅崔元就是倒了八辈的霉!幸好!我们已经帮他脱离苦海了。他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羌无恙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我们就是帮助他了,如果让他的子女知道了,也得让他们好好谢谢我们!还是我们绿姬这样的美人好,乖巧温柔,美丽顺从!”
绿姬格格而笑。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言语,傅青岚又悲又怒,气得浑身发抖。他担心傅敬淮会爆发,而傅敬淮一时悲痛过度,似乎晕厥了过去,一动不动。傅青岚轻轻摇摇了他,他才睁开眼睛,看着满天阴翳!
这时,一个门生走进来,道:“少主!所有的屋子都搜查完毕,搜出来的钱财宝物一共五千三百多件,尚在归类。”
那是仙莲岛的东西,那是傅氏的东西!
羌无恙哈哈大笑,道:“好,好!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庆贺一场。传令下去,今晚在此设宴,就地取材,大家开心开心!”
绿姬娇声道:“恭喜少主拿下仙莲岛!”
傅敬淮的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泪刷的一下滚滚而来。为了不暴露行踪,他咬紧下唇,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在手心里都掐出血来。眼神里杀意绝绝,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冲下去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傅青岚的眼眶里泛起了一汪水渍,鼻子酸得快要掉下来,内心的愤怒千丝万缕。但为了两人的安全起见,她不能放纵情绪哭泣。
傅敬淮实在难忍悲伤,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屋顶上的瓦片就发出‘嚓’的一声响动。
此举惊动了下面的人,傅青岚来不及多想,她拽起傅敬淮一举跃离了湖心堂。
两人跑了很远,都还听到那群蜂营蚁队在校场上挥之不去的笑声!
笑声在湖心堂上空幽幽飘荡,像一把无形的锯齿,在不间断的割据他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