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拉趴在老三侧面不远处,歪着脑袋看着他往水里扔玉米饼子,不知道他在干啥。老三扔完了二斤玉米饼子,心情舒畅的点了支烟,借着有些昏暗的天色把鱼线装好,又调了调鱼漂儿。
抽了两支烟,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感觉可以看清鱼漂儿了,老三挂上蚯蚓抛竿入水,把竿子架在树杈做的支架上,静等大鱼上钩!
这金水湖以前就是个大水泡子,虽然湖面不算大,只有几十亩的面积,但它的深度却很深,水质也非常清澈。据说这地方是一九三几年,日本开拓团修筑碉堡跟太和村防御围墙的时候,挖沙取土形成的大坑,后来地下水不断渗出来,再经过常年的雨水积累才有了这个人工湖。前些年,八连有个水性非常好的人,游到深水区潜下去十几米,竟然没能探到底。有村里老人说,这坑底最深处至少有二三十米深。而日本人还在湖心留下了一个小岛,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老三又抽了两支烟,见鱼漂还是没有动静,他掏出烟刚想要再续一支,只见水中露着三目的鱼漂儿,嗖!的一下不见了。老三激动的扔了手中那半盒烟,抓起鱼竿抖腕中鱼!
鱼竿弓如满月,但好半天鱼线却却一动不动。老三激动的心情逐渐消失了,他失望的自言自语道:“妈的!挂底了!我操!”一边说他还一边松开了紧绷的鱼线,来回抖了几下。就在他左右来回抖动鱼竿儿的时候,鱼线猛然间绷紧,紧跟着一股巨大的力道缓慢的传递过来。老三下意识的赶紧双手握住底把,想要抬起竿子,但根本抬不起来,竿梢儿被一点点的压进水里……
老三猫着腰还想继续周旋,但无奈这力道太大,仿佛水下是一头牛在拉着鱼线慢慢往里走。鱼竿儿渐渐被彻底拉直了,没了弹性保护的鱼线,终于被这股强劲力道齐根拉断,只剩了竿梢上一小截线头儿!
抬头望着竿梢儿,老三满脸懵逼的骂到:“操!这他么是啥玩意儿?我日他大爷的!完了,窝子也白打了,回去接着睡觉吧!”他边说,边收着鱼竿看着迪拉尴尬的笑。收到最后一节的时候,竿梢怎么也退不回去,应该是刚才鱼的力量太大,二节和竿梢竟然被拽的死死卡住了!这倒霉事儿大多总是连着的,气的老三又是一通骂。还没等骂完,一只蚊子落在他拿着鱼竿的那只小臂上,正把吸管插进汗毛孔里。老三一脑门子的火:“哎呦我操!你特么也来凑热闹,我去你大爷的!”他骂的同时,小臂瞬间绷紧肌肉,把那蚊子的口器紧紧夹住。蚊子扇动翅膀苦苦挣扎,却无法逃脱。老三仔细捏住蚊子的翅膀,轻轻一揪,竟把它的吸管揪断在汗毛孔中!他阴损的笑着说:“我让你喝我的血,我他么饿死你!”说完,松开手放了这只倒霉的蚊子。
竿梢暂时退不回去了,无奈,老三只好先这样拿回去再说。看看表,才六点不到,他领着迪拉拎着小板凳,一副挫败的样子边往回走边说:“这他么的倒霉,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连个鱼毛儿都没看见线就断了!这里面还真他么有大家伙!不行,回去我得给阿丰打电话,让他给我整两支结实点儿的鱼竿儿!这竿子遇上太大的鱼弄不了!”老三嘟嘟囔囔的走回了家中。
咱回头再说这老王二嫂,上次在连部找郑连长告状,不但彻底镇住了她掌柜的,还得了万龙五百块钱的资助。王老二经过这次,变的安分许多,每天住在窝棚里守着西瓜地。这王二嫂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逢人便说郑连长如何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说李万龙救苦救急,帮了自己大忙!她家老爷们儿好赌成性,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本就传开了,她也不在乎别人知道。
这天一早,她骑着自行车去瓜地的窝棚里给王二哥送饭,顺便让他给摘两尿素袋子西瓜,她要给万龙和郑连长送去。王老二从床下拿出两个袋子嘟囔着说:“这瓜都快罢园(落秧子)了,没几个好瓜了,还送啥送啊!这也拿不出手啊!”王二嫂骂到:“我倒想送值钱的,你输的一屁股两肋帐,拿啥送?送几个瓜多少也是份心意,人家万龙又不会挑理儿!”王老二想想也对,便去摘了两袋子瓜,绑在二嫂车后架上。
二嫂驮着瓜想先去给郑连长那送一袋子,到了连部门口,正遇到老姚媳妇路过,俩人平时关系也不错,二嫂把自行车靠在墙边,又和她聊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把郑连长和万龙夸了一通。
老姚媳妇听完,笑着跟二嫂说道:“俺家老姚说了,咱连有郑连长在,大伙儿啥都不用怕,啥事儿他都能帮你做主给你解决。还有李万龙,人家可是有钱不忘本,谁家有难处他都帮,你没听说?前些天老张头儿家的二百来只鸡让人药死了,万龙把那些鸡自己掏钱买回去,说是喂狗,其实是给埋了。我滴妈呀!这得是啥觉悟?那老张头儿可是遇到好人了,要不,他得哭晕了!”王二嫂听了心里更加佩服万龙,她激动的说:“唉呀妈呀!可不是咋地,这万龙也太厚道了!我这也是不知道咋感谢人家,这不地里还有几个瓜想给他送去,也算表个心意。就是有点儿拿不出手,可别的咱也送不起呀!”二嫂的心里很是纠结。
老姚媳妇瞅着那袋子瓜,皱眉道:“可不是咋地,这也确实拿不出手。你要不这样,去找董文胜他爸,那老爷子有学问,会写毛笔字,你求人家给写个锦旗、感谢信啥的,送给连部和万龙,那多有面子!”王二嫂一听,虽然觉得有点儿形式主义,但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感谢方式。她谢了老姚媳妇,骑上自行车便去了董文胜他老爷子家。
这董老先生也是太和村少有的学问人,十分通达事理。老爷子当年也是念过私塾的,他的先生也交过六爷,说起来和六爷还算是同窗。这老先生写的一手好字,每逢春节,亲戚朋友家的对子都来找他帮忙写。因此,老爷子在村里也是颇具威望。
听了王家二嫂的叙述,老先生捻着胡须微微点头道:“好!这样的好事要写,必须要写!”只见他戴上花镜,拿出笔墨纸砚,研好了墨,在案桌上铺开一张红纸,略加思索,提笔蘸墨,先写了送给郑连长的锦旗。说是锦旗,那时候村里没处买锦旗,只能以红纸代替。
王二嫂在一旁看着他在纸上写道:雄才大略治乡平热土,清水衙门一方父母官!二嫂虽然认得这些字,但也只能理解一半。
老先生写完,给她解释道:“咱郑连长还够不上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但治理乡政,平定这片热爱的土地,他还是堪当此任的!这下半句,是说他两袖清风,能为民做主,不愧为一方父母!”王二嫂这下听明白了,欣喜的大赞先生文才高远,只是用词稍显粗鄙:“唉呀妈呀!写的真好!董叔你太有才了!”
董老先生把这写好的红纸双手托起,平放在炕上,回身又拿了一张红纸铺好,思索良久,才提笔蘸墨。只见他写道:修身齐家仁心铁骨无印迹,大道至简义胆忠肝显本真!
写完之后,老爷子很认真的给二嫂解释道:“这上半句说的是,万龙自身很有修养,持家有道,心肠柔善,做事有担当,还不张扬,不露痕迹。下半句说的是,世间道理其实很简单,能做到仁义、忠实,便显出了人性本真!”
二嫂听完,激动的说:“哎呀!万龙就是这样的人,说的一点儿都不差,还是有学问的人说的贴切,俺们这半文盲也就是认俩字儿,可写不出来这些话来!”
趁着笔墨未干,二嫂出去卸下一袋子西瓜拎了进来,对老爷子说:“董叔,也没啥谢你的,这瓜是自己种的,你留着吃吧!”老爷子推让几句,见她说的诚恳,便高兴的收了这瓜。
待墨干透,二嫂小心翼翼的把两张红纸卷上,出门把它夹在车把前闸的缝隙里,骑上自行车又去了连部。
之前是驮着两袋子瓜,一边一袋儿,骑着还算稳当。现在少了一袋子,变的重心不稳了。二嫂歪歪斜斜画着龙,眼看快到连部门口儿了,突然前面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拿着一根小木棍儿,推着轱辘圈儿(自行车圈,那个年代孩子的玩具)跑过来。二嫂想要避开,可这车把偏重的要命,就是不听使唤,一下便撞飞了那轱辘圈儿,滚出好远才倒在地上。她心里一慌,车把更是不停的打晃儿,越发控制不住,直接便摔倒在地上。那一袋子西瓜瞬间便碎了不知几个,从袋子缝隙中流出许多西瓜汁液。
那孩子不但没有一点歉意,反而恶狠狠的看着二嫂说:“活该!谁让你把我轱辘圈儿撞飞了,你要是给我撞坏了,你得赔我一个!”二嫂忍着腿上疼痛,抬头看了一眼,一看原来是那刘鹏他大姐家的儿子。二嫂一边爬起来,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卷儿红纸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跟大人说话?哎呦!摔死我这下儿!”那孩子肆无忌惮的喊叫道:“我就说,就活该!咋不把你腿摔瘸了呢,你赔我轱辘圈儿!赔我!”说完,竟跑过来照着西瓜袋子又踹上两脚。
这种熊孩子除了缺乏家教,性格当中有一部分是天生的,若没有后天管教,长大了兴许就是个为害乡里的祸害!
二嫂被他气的直跺脚,这西瓜眼瞅着是没法送人了!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一旁走过一个人,到了那孩子旁边揪住他的衣领,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个小混蛋咋这么坏?”那孩子非但不害怕,反而怒目圆睁,看着那人说:“你才混蛋王八蛋,赵疯子,你是疯子,松开我,松开我!我回去叫我爸揍你!”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踹那个人。
这个人外号的确就叫赵疯子,大名叫赵全,小时候便得了羊角风,也就是癫痫。这病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疯癫,发起狂来会痉挛、喊叫,还会骂人甚至揪住人不放手。因此好多人背地里就叫他赵疯子,都对他敬而远之。他是最忌讳别人当面喊他外号,如果有人当面叫他外号,赵疯子必定会两眼通红,恨不得撕了对方!
这孩子不知轻重,触了赵疯子的禁忌,气的他当时便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对那孩子怒吼道:“你他么再给我喊一句?我弄死你个小王八犊子!啊!再骂我一句试试?”他一边叫喊一边两手掐住那孩子的脖子,竟将他生生举离地面……
此时的赵疯子,已经受了刺激,渐渐开始抽搐起来,双眼布满血丝,手上发了狠儿的往死里掐。王二嫂看到如此情景,吓的惊慌失措,忙拉着赵全的胳膊喊叫着说:“小全儿,你赶紧松开,一会掐死了!快松手!”赵全好似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依旧死命的掐,嘴里还不断重复着着:“我让你骂我!我让你再骂,我他妈掐死你个王八蛋!”
因为是夏天,连部的窗户都开着,二嫂的喊叫声,惊到了棋牌室里的人们。大家从屋子里看到这场景,都跑了出来。这赵疯子的三哥赵老三,当时也在其中。一看这傻弟弟又惹祸了,赶紧跑过对着赵全就是一脚,厉声道:“松开!赶紧松开!给我回家去!”说完,又是一脚。
赵全最怕的就是这个三哥。他每次发羊癫疯到处乱跑吓唬人的时候,人们看着害怕,都会去告诉他三哥。赵老三有一次把这弟弟吊在院子里,用两寸宽的军用八一牛皮带,抽的赵全浑身血道子。
他一见是三哥,吓的赶紧松开了那熊孩子,但依气的然浑身颤抖,两眼死死盯着他。熊孩子已经吓的灵魂出了窍,脸憋的通红,呼呼喘着大气,站站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王二嫂对众人说了刚才的经过,大家虽没直接职责那熊孩子,但也都小声窃窃私语着:“这小子是个混球儿,逮谁骂谁,跟谁都敢动手,我看还就欠赵全收拾他,别人都看着他父母的面子,不好意思跟个小崽子计较!”“对对对!我他么上次还让他骂过,气的我真想踢他一顿,没家教的玩意儿!”人们似乎对这熊孩子讨厌至极!
赵老三连推带搡的把傻弟弟弄走,人们也都陆续回去了!那熊孩子见到赵疯子离开,才缓过神来,跑到前面捡起轱辘圈儿推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