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雅集,是文人儒生的聚会,长安城内经常有人牵头举办。
但这次牵头的人极其特殊。
三公是皇帝的三位老师,属朝中一品官员。
而当朝三公更特殊,因为女帝本为皇后,并无专门的老师,所以他们三位是先帝高宗的老师,称得上武周王朝元老级大臣,地位非比寻常。
若不是当初他们三位对武曌称帝,并改国号为周一事颇有微词,现如今或许根本没有狄仁杰等权臣什么事。
即便三人失去了权势,可他们还有一层更恐怖的身份——儒师。
那是修行界的另类分支,身体几乎与凡人无异,却走圣人之道,可以引动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据说每一位儒师,都蕴含毁天灭地的威能。
若非他们个个是坦荡君子,且数量凤毛麟角,其他修行者将毫无出头之日。
“听起来蛮有趣的,二哥瞧瞧。”
苏云飞兴冲冲地夺过请柬,仔细一遍,转头对苏忘语笑嘻嘻地说道:
“大哥,你一个人去是不是有些无聊?要不我陪你吧。”
其实他根本不关心哥哥是否无聊,主要是自从肩膀被女飞贼贯穿后,龙武军给他放了一段时间假,程婉又担心他扯到伤口,不允许他私自乱跑。
按照他的说法,感觉自己都快躺废了,所以想用陪哥哥的理由,好生出去耍耍。
“二哥也懂得诗词对联?”苏祈婳细声细语地问道。
吟诗作对,是雅集的主要活动。
“别的不敢说,字绝对认得全。”苏云飞跟着赔笑。
他豁出去了,只要能出门说什么都行,反正离开苏府以后,他想去哪就去哪。
“确实,当初启蒙的时候,先生还夸过二哥的字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带有某种特殊的韵律。”
苏祈婳玉指搭在唇下,小脑袋45度仰望天花板,思索片刻后淡淡道:
“我记得二哥还做过一首诗,鼻子最好笑,一逗它就叫,如若你敢挠,会冒鼻涕泡。嗯……颇具诗才!”
“噗哼哼……”程婉和苏忘语笑出了声。
“那是,我……”
苏云飞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刚准备炫耀自己才华有多洋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双手撑着桌面,整张脸凑到苏祈婳面前,试探道:
“二哥怎么觉得你在消遣我?”
“二哥说笑了。”
苏祈婳干咳两声,僵硬地笑了笑。
“当时你尚且年幼,能写下此等押韵之句已实属不易,若非二哥更青睐武道,如今至少也得是状元郎。”
苏云飞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妹妹乖巧可爱,怎么会骂自己呢?
“当年我退出文坛,真是儒师们的损失!”
他重新坐到椅子上,摇头感慨道。
“我认为三公都应该由你来做。”
苏忘语抢回请柬,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将请柬递给妹妹,轻笑道:
“大哥最近忙于修炼,不如由妹妹代劳吧。”
他看得出来,小妮子是想出去逛逛,又不好意思开口。
寻常人家的姑娘通常被养在深闺,不可随意出门。
苏家是武将出身,没那么多严苛的规矩。
程婉又对子嗣的教育格外重视,所以苏祈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去参加雅集也算师出有名。
“可是……妹妹没有诗才。”
苏祈婳眼前一亮,又黯淡下来。
诗词讲究平仄押韵,更严格些还得考虑意境,对大多数人而言却确实很复杂。
“无妨,刚好大哥最近作出一首诗,妹妹帮我瞧瞧作得怎么样。”
苏忘语淡淡一笑,开口道:
“铁骑洪流毁良田,烽火狼烟天下艰。”
苏祈婳愣了一下,脑海里“轰”的一声,战场攻伐的画面跃然而生。
程婉和苏云飞则皱了皱眉头,这句诗描绘了战场的残酷,明显充斥着对兵家的敌意,令他们觉得很不舒服。
“文人墨客心忧虑,斥责兵家祸千年。”
苏忘语将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再度蹦出一句。
这下,连苏祈婳也开始皱眉。
父亲正是凭借战场一步步爬到贵族,这首诗给她一种大哥放下碗骂娘的感觉。
程婉更是忍不下去了,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长子,语气不悦。
“忘语,有些诗不能乱作!”
武周王朝以武立国,以文治世,但文人与兵家互相瞧不上眼。
兵家常说:“没有我,在座各位都得沦为奴隶。”
文人却微微一笑:“粗鄙的莽夫,除了扰乱国家安宁还会干什么?”
正因如此,关于两者的评价向来属于禁忌。
尤其是他们这种武将世家,一旦苏忘语的诗流传出去。很可能引来其他将领不满。
到时候,倒霉的还得是自己。
“孩儿还有下半阙。”
苏忘语耸了耸肩,前世他参加过今晚的雅集,刚才说出来的诗,正是雅集压轴题目,出自三公之一的太傅之手。
他认为武将成天掀起腥风血雨,却不敢阻止武曌称帝,特地写了这上半阙诗对兵家进行批判。
前世他完全顺着这个想法写出下半阙,虽然拿到雅集魁首,但也得罪了一大批武将出身的贵族。
不过这一次,他打算改变思路。
苏忘语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脸上涌现出激动的红晕。
“武将驰骋乱世休,书生沥血百姓安。太平盛世何处寻,文武相辅定江山!”
苏祈婳娇躯一颤,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苏云飞听不懂平仄押韵,却也能从字面意思理解整首诗的含义。
程婉瞳孔微缩,沉浸在反思中无法自拔,过了良久幽幽开口:
“如果兵家与文人能懂这个道理,少一些内斗,武周王朝或许会更强!”
“权利嘛,总能让人忘乎所以。”
苏忘语偏头看着妹妹:
“大哥相信,这首诗必然能给祈婳带来灵感。”
嘴上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敢打保票,只要妹妹能把整首诗记住,不仅能拿到雅集魁首之衔,还可以同时收割兵家和文人的好感。
“可这是大哥的诗才,妹妹学不来。”
苏祈婳摇了摇头,叹息道:“既然大哥不愿参与,还是就此作罢,只可惜那份三公书信,与苏家无缘。”
三公书信?
苏忘语眼睛瞪成铜铃,这段时间除了养伤便是修炼,忙得他焦头烂额,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那东西相当于信物,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拿着它可以去求三公帮个忙。
尽管对一年后的苏家用处不大,但也能让他在这段期间少许多麻烦。
“算了,这几日总是修炼,偶尔也要放松一下。祈婳,你陪我一同前往吧。”
……
夜幕降临,兄妹俩顶着苏云飞幽怨的目光,各自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京城第一酒楼名宴居。
这里今晚被三公包下,专门举办雅集。
苏忘语瞧着门口早已停了一排奢华无比的马车,顿感恍若隔世。
在他眼里,自己已经许久没享受过清闲。
兄妹俩对视一眼,抬脚准备进入酒楼,耳边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唤。
“直言兄,几日不见近况如何?”
苏忘语顿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庆国公世子梁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