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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 章 求救电话(1 / 1)


作者:沈东生

1、

汪家的门外头,电话亭的宁波老头,举只铁皮喇叭筒,套在嘴巴上,叫不败地叫着,“宝宝电话,李莺莺有急事体,叫侬马上回电!宝宝电话,李莺莺有急事体,叫侬马上回电!”叫得整条弄堂都要听到快了,叫得左邻右舍心烦意乱,都在讲:“宁波老头叫得烦煞了。”

汪家屋里厢,汪家好婆就是不许宝宝去接电话。

汪家好婆本来就是要宝宝收心,为了艾米丽,为了宝宝和艾米丽的婚姻,汪家好婆一门心思要阻拦宝宝跟李莺莺的往来,就是要坚决掐断宝宝和李莺莺的关系。不管三七二十一,态度强硬,绝不让步。

偏偏,早不来电话,晚不来电话,就在这个档口,李莺莺来电话了,

汪家好婆一听是李莺莺来电话,心里更加光火,想想两个人刚刚分手,电话就追过来了,热络得分不开了,再热络下去,就要拆人家了,这还了得?汪家好婆眼乌珠盯牢宝宝,瞪得滚圆,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星来了。

宝宝避开汪家好婆责难的眼光,人也不敢动,心里却惦记着,李莺莺突然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啥突发情况。

凭宝宝对李莺莺的了解,晓得李莺莺不是见钱眼开,见色不放的女人。也不会无聊得特意打只电话过来,为了聊聊天,拉拉家常。不是,李莺莺绝不是这种女人。

在思南路咖啡馆里,宝宝看到李莺莺追随着一个陌生男人,神神叨叨地跑出咖啡馆那一刻起,就揣测着会出事体。果然,如果不出意料,是出事体了。李莺莺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发生了突发的事体,宝宝心里明白,李莺莺的这只电话是非接不可的。

汪家好婆却横刀立马,拦在宝宝的门前头,大有当年赵子龙横枪跨马,立在了长坂坡上的架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腔调。

看来,李莺莺的这只电话来得真不是个辰光。宝宝真不晓得哪能脱身去接电话。

汪家好婆和宝宝就这样对峙着。

看看眼门前的架势,有点无解,麻烦有点大。哪能办?

2、

李莺莺确实摊上了大事体,急得煞人的大事体。一时没有了主张,想求救,脑子里兜了一圈,也只有给宝宝打只电话求救才靠谱。

李莺莺在医院里东奔西跑,寻电话。老底子,随便啥地方,电话都少,跑得满头大汗,才打听到医院办公室里有电话,急吼吼奔进去,请求借打一只电话。

不料人家连眼睛也没有看伊一眼,讲:“电话一律不对外的。”

李莺莺央求讲:“帮帮忙,通融一下,实在有急事体。”

人家依旧没有抬头,依旧一边忙着自家的事体,一边讲;“到医院里来的的人,啥人不是有急事体?医院电话是应急用的,出了事体啥人负责?”

看来没有通融的余地。

李莺莺想想也是,医院里每天有多多少少病人和家属进进出出,统统都有急得煞人的事体,医院里的电话一旦对外开放,肯定要钆得瘫掉了,真会出乱子的,所以李莺莺也不硬缠,不再勉强人家,赶紧朝医院外跑。

李莺莺是在医院边头的公用电话亭打的电话。

李莺莺先是电话打到宝宝的公司,公司里同事讲宝宝屋里有急事体,已经回家了。李莺莺只好马上给宝宝屋里打传呼电话,一记头记不起来电话号码,电话号码是宝宝新给的,记得宝宝是写在伊的电话号码薄上的,在包包里。伊用肩膀把话筒夹在耳朵边头,从包包里翻找着电话号码……

在一边等着打电话的人闲话就讲得难听起来:“又不是侬屋里的电话,霸牢子不放,算啥名堂精。”

李莺莺更加急了,一急,额骨头上的汗一个劲地流着,汗水把话筒都浸湿了,汗水顺着话筒淌了下来……

越急越乱,寻了叫关辰光,才好不容易找出了电话号码,打完电话,话筒还没放下,就被等着打电话的女人人从伊手里一把抢了过去,那女人接过湿漉漉的话筒,朝李莺莺白了一眼,掏出手绢,把话筒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把手绢扔到了墙角落的垃圾桶里……

调转其他人肯定要吵相骂。李莺莺只好当着没有看见,不响,立在墙边等回电。

管电话亭的老阿姨朝李莺莺讲:“喂,讲侬,回电到外头去等。”

李莺莺叹了口气,只好挤出公用电话亭,在门边头等回电。走出门口一看,门外头还排了一串要打电话的人,医院边头,打电话的人特别多,大概都有急事体,难怪大家都要发急。

李莺莺立在门口头,探着头朝里厢望,眼睛紧紧盯着正“打电话的女人”,盼着伊快点打好电话,打电话的女人一刻不放下电话,就等不来宝宝的回电,后果就会很严重……

打电话的女人竟然聊起了天:“哪能,礼拜天一道到“红玫瑰”去做头发好伐,李小姐昨天去做的头发,好看得來,没有闲话讲了……喔唷,小笼嘛,当然吃南翔的咯……”

李莺莺等得笃笃转团团转,人就像放到了火里烤,油里煎一样的难熬……

3、

汪家的门外头,宁波老头还是举着铁皮喇叭筒,扯开喉咙叫着,坚持不懈。

宁波老头不相信汪家屋里没有人,一开始的辰光,宁波老头隔着大门,还听到汪家好婆讲闲话的声音,现在闷声不响了。看来,八成是想赖电话费,宁波老头有点气不过,非要叫到底不可。

对门的李家婶婶不明就里,听到宁波老头叫不败的叫,实在听不下去,晓得这只死宁波老头就是为了四分洋钿电话费。又看到,宁波老头叫到现在,汪家屋里还是一点没有反应,看来汪家屋里肯定没有人,就开出门来,摸出四分铅角子,递给宁波老头,讲:“伊拉屋里没有人,侬穷叫点啥,叫魂啊!”

宁波老头并不理会,接过钞票,收起铁皮喇叭筒,哼了一声,走了。

打发宁波老头走后,李家婶婶顺便朝汪家门口张了一眼,看见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严,想想不对,屋里没人,门却没开着,一闪念,觉得汪家恐怕出啥事体了,想要探个究竟,上前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开了,探头朝屋里张望,就看到汪家好婆和宝宝僵持的一幕……

长期以来,汪家好婆总归一人在家独处,一向警觉性蛮高,门口稍有动静,第一辰光就发觉有人推门,一眼看到是李家婶婶探进门框来的半只面孔,汪家好婆马上堆起了笑面孔,转换了站姿,讲“李家婶婶啊,进来坐一歇。”

汪家好婆不想让外头人晓得自家和宝宝对峙的场面。

汪家好婆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屋里有丑事体,再臭,也要关起门来,只让自家闻。就是臭死了,也不肯让臭气散发出去半点。

李家婶婶有点奇怪,讲:“刚刚,死宁波老头穷叫,我以为侬屋里没有人了。”

汪家好婆马上接口:“诺,宝宝要帮艾米丽送小菜,两个人忙得团团转,刚刚弄停当。”转身又对宝宝讲:“宝宝啊,小菜已经装好了,快点帮艾米丽送去,凉了不好吃。”

汪家好婆讲得风轻云淡,好像啥事体也没有发生过。

汪家好婆一面讲,一面把“饭菜提篮”递到宝宝手里。

宝宝呆了一记,就顺坡下驴,接过汪家好婆递过来的“饭菜提篮”真的走了。

李家婶婶则顺势进了房间,讲:“死宁波老头为了四分洋钿电话费,叫不败地叫,不收到钞票伊是不肯走的,真真烦煞人了。“

李家婶婶这一提醒,想起了电话费肯定是李家婶婶代付了,赶紧掏出四分洋钿塞进李家婶婶的手里。

李家婶婶连连讲:“侬看看,侬看看。四分洋钿也要计较。”却也半推半地收下来了。讲句实话,四分洋钿对李家婶婶来讲,真也不是小钞票。

一场风波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啥人能想到,却引来了更大的风浪。

5、

李莺莺在电话亭等宝宝的回电,真是等得望眼欲穿,等得浑身冒汗。

要晓得,一条人命,正在等着伊去拯救呀……

不久前,李莺莺从思南路的咖啡馆里,匆匆跟宝宝分手后,就去追赶张家成了。

可是,追出门去,却已经不看见张家成的人影子了。

李莺莺在咖啡馆门口头立了一歇,想了想,凭着直觉,觉得张家成无论回屋里,还是去单位,都应该朝淮海路的方向走的。

李莺莺就沿着思南路,朝淮海路方向一路狂跑而去。

李莺莺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要跑到淮海路路口的辰光,远远地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人影在人群里闪现,只见这个人在人堆里走得恍恍惚惚,走得歪歪扭扭。却有点像是张家成。

李莺莺想穿过马路去看看仔细,脚刚跨下上街沿,突然一辆汽车疾驰而来,李莺莺赶紧收回脚步,退回到上街沿,眼睛还是想盯牢那人,唯恐跟丢了。汽车却挡牢了视线,等汽车驶过去后,李莺莺赶紧寻找。

还好,那人还在,李莺莺赶紧急急地穿过马路,追赶而去。终于确确实实看清了,那人就是是张家成。

李莺莺想叫住张家成,还没等李莺莺叫出口,张家成已经拐下了上街沿,朝马路当中走去,大概要过马路。

一辆汽车正疾驰而来。

李莺莺心一紧,大叫起来:“当心!”

张家成肯定没有听到,也没有在乎疾驰而来的汽车,就在汽车就要擦身而过的瞬间,张家成歪向了汽车,好像是故意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张家成飞了出去。

李莺莺一声尖利的惊叫,脑子轰的一下,也像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嗡嗡直响,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倒了下去。

四周的路人都跑了过去,一歇歇功夫,就围上了一大堆人。

李莺莺强忍着震惊,不让自家跌倒,支撑着身子,跌跌撞撞,飞也似地朝张家成跑去……

李莺莺拨开人群,钻进人堆,朝张家成扑过去,腿一软,跪倒在了张家成的身边,看见张家成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李莺莺眼睛里流出了眼泪,顷刻之间,眼前的一切被眼泪模糊了。

张家成被送进了医院。张家成不愧是医务界的名人,一位年长的医生一眼认出了张家成,大声关照学生们:“是妇产科医院的张老师,快推进抢救室。”

张家成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睏在急救床上,被送进了抢救室。

年长的医生对李莺莺说:“侬是张老师的家属吧?快去办手续。

李莺莺成了张家成的“家属”,去办手续了。

医院的收费处却不管“妇产科医院的张老师”是啥人,照章办事,从收费伸出手来,关照李莺莺讲:“付款”

李莺莺问:“要付多少钞票?”

对方说:“先付五百押金吧。”

“五百!”李莺莺几乎要叫出声来。

五百在当时几乎是一笔巨款了。李莺莺的身上,一时怎么能拿得出这么一笔巨款,要寻人,也不是立时三刻就能筹齐的。

收费窗口传出来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赶快付款,款不到位,就会耽误抢救。”

李莺莺讲:“我去筹款。”

收费窗口又传出声音:“要快。”

李莺莺头上冒起了密密匝匝细汗珠。想了一圈自家周边的人,李莺莺想到了宝宝,给宝宝打了传呼电话,李莺莺相信宝宝一定会伸出援手的。

李莺莺朝电话亭打电话的女人看了过去,打电话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拉着家常,似乎没完没了了……

6、

宝宝提着“饭菜提篮”出了家门,并没有去艾米丽看病的医院,伊没法马上去面对艾米丽,因为阿普的信,在宝宝心里激起的一股郁闷还憋在肚皮里,放不出来,阿普的信里的讲闲话在宝宝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闪现,仿如总像有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讲得伊心烦意乱,讲得伊嫉妒心大发。

阿普的信里不乏有对艾米丽的同情,也不乏有情真意切的劝说,其中也讲到了该放手时就放手的道理,也讲到为一个负心郎伤心欲绝不值。更不要为了一个负心郎做傻事,伤害了自家。丢失了前程可惜。任何事要朝远处想想,要多为自己想想……等等等等,反正样样讲到了,讲得蛮全面。

信里的这些闲话,到了艾米丽手里,读来,兴许只是一个朋友的知心话,是要帮艾米丽打开心迷的劝慰。

而宝宝读来则不同了,宝宝没法接受有一个男人在自己和老婆之间横插一杠子,宝宝觉得大有在离间他们夫妻关系的嫌疑,更深一步想,这个男人会不会跟艾米丽有一腿。更感痛心的是,自家一直珍惜的艾米丽会在回国后,仅仅只有个把月的辰光,就会和一个男人走得那么近,走成了推心置腹,更不能接受的是,一直珍惜又加的爱情竟然如此脆弱,一碰就碎了……

如此翻来覆去地一想,阿普的信几乎成了宝宝难以跨过去一道坎了,伊要好好想想,何去何从,伊要想想,哪能对待艾米丽。

宝宝一路走着,一路想像着,一路折磨着自己,不知不觉间柺向了隔壁弄堂口,不自觉地走到了公用电话亭。

宁波老头认得宝宝,看到宝宝来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讲:“宝宝啊,侬总算来回电了,我到侬门口头足足叫了半个钟头,侬要付双份的传呼费。”

宝宝勉强笑笑,讲:“我付我付。”

宁波老头也笑了,讲:“放心,我是规矩人,不会多收侬一分洋钿的。”说着又指指电话亭里小黑板讲:“回电号码写在黑板上了。”

宝宝把“饭菜提篮”在柜台上一放,在小黑板上寻找电话号码。小黑板上一大串一大串的回电号码,横七竖八,写得密密麻麻,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自家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马上给李莺莺打电话。

电话却一直打不通,电话里传出来的总是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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